“你虽然没有娘,但你有姑姑和我啊!”我接着哄他。
他吸吸鼻翼,大大的眼睛里像是蒙了层水雾。
“嗯!”他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我看出他在强忍悲伤,有些说不出的心疼,于是将他搂进怀里轻缓地拍了拍。
“乖啊,等你长大了爹就带你去找你娘……”
现在还能哄的住,再过两年恐怕这些话就哄不过去了。到时他越长越像齐方朔,就算别人不说,他自己也会觉得奇怪。要是他再问我“我为什么和侯爷长这么像”、“我是不是侯爷的孩子”这种问题,我该怎么回答?总不能真的说齐方朔是他娘吧。
想象着那画面,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公子,侯爷那边找你!”正和白涟玩着,宝喜从外面进来了。
我说知道了,让她照顾白涟,起身前往齐方朔处。
去之前我已经有预感,这次召见不同以往,不过当我推门而入,瞧见一群人里竟然有不久前刚见到的那个当街拦牛的红衣少年时,还是不免怔愣。
他在我看他的时候也看了过来,并且认出了我:“是你啊!”
我朝他笑:“是我啊。”
屋里还有齐方朔、越惊鸿、齐英、姜惠,以及一名青衫书生。
越惊鸿诧异道:“你们认识?”
我将今日在街市发生的事说给他听,着重突出红衣少年的神勇英姿。
“可有伤到?”齐方朔听罢问我。
我想他应该是在问当场有没有人受伤,便说:“没有,这位少侠出手及时,并未有人受伤。”
越惊鸿噗嗤笑出声,齐方朔冷着脸看过去,他立马收住表情,一脸肃容地轻咳了声为我介绍。
“这是谢家小儿子谢天睿,他天生力大无穷,你今天见识过了。”他一指红衣少年,接着又转向那青衣书生,“这位是范脊,顺饶第一的才子。”
范脊谦虚地摆手:“唉,不敢当!”
我抱拳冲谢、范二人颔首:“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在下白三谨。”
客气过后,众人在两边座椅上一一坐好,齐方朔坐于首座,都坐定了便开始讨论正经事。
我第一次参与燕穆侯府的议事,大多时候只是在一旁听着,极少能插上嘴。不过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死人,现在朝堂上的情形和我想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随着夏王日益年迈,各皇子越发蠢蠢欲动,他久不立储,致使朝纲紊乱,最直观的便是厉王封湘之事。
而我以为的,齐方朔必然拥护段涅为储,现在听来仿佛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段涅竟然退出夺嫡,改扶持九皇子段姽与厉王等人相抗!
九皇子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九殿下今年十六岁,是六殿下一手带大的孩子,因长得像早逝的二皇子,现在深受陛下宠爱。”越惊鸿大概见我一脸莫名,特地给我解释一番。
“就是颗棋子!”谢天睿快人快语。
恍然大悟,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段涅而立仍未封王,明显不受夏王重视,加之身体孱弱,恐无法支撑他在人前维持一个良好的皇子形象,所以还不如隐在幕后,推一个傀儡为他卖命。
这么一想,我不禁有些同情九皇子。
随后越惊鸿又说了些各地传来的消息,其中有一则宋甫的密报引起了齐方朔的注意。
“宋甫在找什么东西?”
越惊鸿点头:“是,他派人多方打探,似乎是在寻找一张地图……前朝宝藏所在地的地图。”
我蓦地脑子一空,整个人都要魂游天外。
“宝藏地图?”齐方朔皱了皱眉,“十年前朝堂安插在武林中的眼线于魔教密室中寻到一张地图,号称为前朝秘宝藏宝图,将它献给了藤岭。夏王本想派人去寻,但紧接着就发现地图并不完整,只有三分之一,另两份早已不知所踪,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难道宋甫如今想找前朝秘宝?”
我手心又冷又湿,没想到自己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遇藏宝图的事。
背脊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感,让人坐立不安。
范脊道:“据闻这前朝秘宝中有一枚玉玺,历经数朝更替,为天外飞石所刻,象征君王受命于天,又说得天命玉玺可得天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谢天睿大为奇怪:“玉玺?咱大夏现在用的不是传国玉玺吗?”
范脊摇头:“不是,那个是假的,尺寸和玉玺边上的‘受命于天’几个字都是按着那枚传国玉玺复制的。”
谢天睿呆了片刻,不敢置信道:“竟有这回事!”似乎受到了不少冲击。
姜惠道:“宋甫难不成在打传国玉玺的注意?他想翻天吗?乱臣贼子!”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透着刻骨的恨意。
“说不定是为了讨陛下开心的。”范脊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们接下去又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心思听了,满心都是背后那张藏宝图的事。这么多年了,宋甫竟然还没有放弃?而且第二张藏宝图已经在十年前被找到,这说明只要再找到一张藏宝图,宋甫就能知道前朝秘宝所在地!
不能让段涅他们找到传国玉玺。
“不能让段涅他们找到传国玉玺。”几乎是同时,齐方朔说出了与我心声一模一样的话。
“侯爷的意思是?”
他坐在主位上,气势惊人:“我们必需比他们先一步找齐藏宝图,寻到前朝秘宝所在地。若找不齐地图,就设法让他们也找不齐,不惜一切代价,决不能让他们得到宝藏!”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是!”
众人离开后,我迟迟没有动作,屁股黏在椅子上一般,就是不起来。齐方朔也不催促,反而问我:“从刚才起你就怎么了?”
我攥着拳头,眉头紧锁,就是不开口。
“说话!”他语气严厉起来,音量也提高几分。
我垂着眼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有些艰难地道:“侯爷,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利索地在齐方朔面前宽衣解带起来。
第三十六章
衣服一件件落地,最后露出赤裸的皮肉。
天气明明不冷,我却还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手都有些发抖。
“在背后……”我缓缓转身,胳膊上挎着亵衣,背向齐方朔。
屋子里很静,静到可能一根羽毛落地都能引起我的注意。
我看不到齐方朔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心里更是忐忑。
“我爹曾经是宋甫的门客,二十多年前,他奉命寻找前朝秘宝,没想到……”我将宋甫为何加害我爹,我和我娘如何逃到了归梦谷,背上又是怎么会刺上地图这些一一和盘托出,未了道,“此乃天意,侯爷,如今我们只要再找到最后一张藏宝图便可万事俱备。”王宫中那张,我相信段涅定会想办法拓印出来。
余音尚存,背脊上便多了一抹炙热的温度,烫得我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
齐方朔的手相当宽厚,掌心稍有薄茧,触到皮肤上的一瞬间沙沙的,有些疼,又有些痒。
我忍不住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肉,无意间却使这种可以称之为“舒服”的感觉越发鲜明起来。
手掌在背部摩挲移动,越来越热。
抓着身前两片布料的手指,一会儿紧张地攥起,一会儿又不安地松开,直到再也受不住,开口发出哀求一般的制止。
“侯爷……”
他手上动作一顿,仍是覆在我背上:“转过来。”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我脖颈间,惊起一片颤栗。我听话地转了个身,视线根本不敢与他的眼眸对上,只停留在他整齐雪白的衣襟间。
我俩靠的极近,近到我仿佛都能闻到他衣服上熏出来的清幽香气。
这么热的天,他穿得可真一丝不苟啊……我不着边际地想着。
“以前……”齐方朔再次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我肩膀上那处狰狞的圆形伤疤,“这里没有疤。”
伤口已经结疤,可还是能从那凹凸不平的形状中想象到当年皮肉外翻的惨状。
其实那块肌肤已经没什么感觉,一直都木木的,今日不知怎么了,被齐方朔要触未触的碰到,竟像是无比敏感,不住轻颤。
他似是未察觉我的异样,修长的手指贴着皮肉挪到了右胸的位置,指尖划拉着那条三寸来长的刀疤,哑声道:“这里也没有……”
毕竟我找的不是能无知无觉剖胸换心的神医扁鹊,取出白涟后伤口外邪入体,几死还生,刀疤并不好看。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抬头看向他的脸。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深邃,其中浓郁的情绪却几乎要凝出实质来,那是我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神色,仿佛下一刻眼里就会有什么东西落下。
我知道那是我的错觉,但还是忍不住安慰他:“已经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
比起肉体上的痛,那会儿其实心里更痛。身体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却蔓延了六年,一碰就皮开肉绽。
所幸在第六个年头,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也终究是结了痂,迎来了得之不易的痊愈。
“怪不得你说白涟早……为何不告诉我?”他似乎也觉得那个词有些古怪,说一半便含糊带过了。
我无奈道:“侯爷不是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这点上我俩是半斤八两,他还好意思说我!
他一怔,抿了抿唇,忽地低低说了声:“……抱歉。”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嗯?”我以为听错了,但方才分明看到他嘴在动。
他竟然和我道歉?
我真想掐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他,燕穆侯,齐方朔,竟然和我道歉?!
还没等我内心惊涛消退,便听他缓缓说道:“当年没能护好你,是我的错。”
这回我可以确认不是幻觉了,却更加无措。
他生我气的时候我仍能嬉皮笑脸跟他贫,但他突然服软,还和我认错,这样诚恳,我简直不知要如何回应他。
“我……”松开他的手,掩饰一般重新穿上亵衣,我有些词穷,“侯爷别这么说,这事儿不怪你。”说着去捡地上的衣服穿。
等我全部穿戴好,再去看齐方朔的时候,发现他仍站在方才的位置,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
看得我脸都要红了。
我挠挠面皮,问他:“我背上的地图?”
“我已经记下。”他语气轻巧地说道,似乎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么快?对于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心中不由感到抹失落。
他又道:“不可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身体,知道吗?”
我拍着胸脯保证:“侯爷放心,这么多年除了我娘你是第一个看到我背上东西的人。”
我没说这东西其实只有我媳妇儿能看,说了无异于承认……我已经把他当媳妇儿了。
他看起来很满意:“甚好。”
齐方朔手段高明,手下能人辈出,才决定要找藏宝图,各地与前朝秘宝有关的消息便纷至沓来。
不过可惜的是,这些消息大多不实,导致每次派去的人都空手而归。
宋甫秘密寻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我自然不觉得齐方朔能这么快有线索,但还是感到焦虑。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与我家仇有密切关系的原因吧。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越惊鸿忽然与范脊一同造访侯府,并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藏宝图或许有着落了!
“鹤秀山庄?”这名字我似乎有些印象。
“不错。鹤秀山庄庄主常一朽酷爱收藏古董字画,有消息称他所收藏的一副乾坤道人所绘的‘仙鹤振翅图’乃前朝亡国之君身前最爱,曾珍藏于深宫之中,很有可能这最后一张宝图便藏于其中!”范脊满脸热切。
“太好了!”被他说得我也开始兴奋起来,说不定这次是真的。
越惊鸿倒还算克制,冷静道:“不过传闻这常庄主一向讨厌官门中人,贸然前去求画恐怕不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记起来了,师父曾与我提到过这鹤秀山庄,说庄主是他挚友,两人兴趣相投,互为知己,让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拜会对方。
这也许是个契机……
齐方朔已经在和越惊鸿他们讨论此事如何着手了。
“我去吧!”此话一出,另三人立马看向我。
我忙与他们解释,说了自己与那常庄主的因缘际会。
范脊大喜抚掌:“原来如此!这可好办了,有了梅五先生这层关系在,相信常庄主也不至太为难我们。”
其实也未必……我不忍心打击他。
“那便这样,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齐方朔最终拍板定夺。
我自动请缨的时候其实还挺紧张的,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担当重任。
我以为最多也就是我与谢天睿或者齐英一起前往鹤秀山庄,想不到等到出发那天,齐方朔竟然也在列。不过可能怕引起注意,齐英这次留在侯府没跟着,加上谢天睿,还有几名护卫,一行不过七八人上路。
另外,因为白涟从没离开过我,怕他一个人害怕,加上他又十分乖巧,我便央着齐方朔将他也带了出来。
身前挨着打瞌睡的白涟,我偷偷瞟了眼距离我一个马身的齐方朔,心里没来由想着,他难道是怕我们父子不声不响逃跑才跟来的?
“这倒是一个半官半武的搭配,希望常庄主到时别把我们轰出来!”谢天睿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半官半武?”我初初没听明白。
他掰着手指道:“你师父是梅五先生,我师父是云河圣手,侯爷的娘是落羽仙子,可不就是半官半武吗?”
也是前两天我才知道,谢天睿原来是当年我给她捡过帕子,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家小姐的弟弟。他自幼便在云河圣手门下学艺,去年才学成归来,接着就被自家老爹内举不避亲地荐给了齐方朔。
云河圣手早年以拳掌等手上功夫见长,侠名享誉武林,晚年退隐后一心授徒,几十年来收了不少弟子,想不到其中一人就是谢天睿。
“唉,你们慢慢骑,我先去前面探路!”说罢少年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地冲到了最前面。
当真是湛湛长空,鲜衣怒马。
齐方朔驱马靠向我,问:“累吗?”
才离开侯府半日,哪里这么容易累?
我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不累。”
“他呢?可要停下休息一会儿?”他看了眼睡得东倒西歪的白涟。
带上白涟已经很不合适,若还要为他拖慢行程的话我实在过意不去,忙道:“不用不用,他这么睡就行。你放心,他一睡下雷都打不动!”
齐方朔闻言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混合着一些类似欣慰的东西。
“倒是与我幼时一般。”
闻言,我的心一下跳得格外重,整个变得满满涨涨。
因为你是他娘啊……有一刹那我几乎想脱口而出。
第三十七章
那鹤秀山庄幸好是在燕地地界,不十分远,赶了几日也就到了。奈何我们一众人到底是吃了闭门羹,被守门小童挡在了门外。
“劳烦通传一声,就说在下奉家师梅五先生遗命特来拜见常前辈。”我好声好气与小童商量。
小童犹豫了下,看了看我身后跟的几人,道:“这些又是什么人?”
“这些是我的朋友。”
小童说了句:“哦,你先等下,我进去通传一声。”啪地就把大门阖上了。
没办法,我们几个只好站原地干等。
太阳大,我怕白涟吃不消,就让谢天睿牵着他去旁边树荫下呆着,俩小孩乖乖去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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