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轻轻拨着狐狸颈间的毛,天气越冷,这家伙摸起来却是越来越暖和。而且这些日子越重渊愈发得寸进尺了,早早给他备好的床褥偏偏不睡,硬要和伊宁挤在一起。偶尔伊宁打坐半途睁眼,便看到一团毛球蜷在他两腿之间,他腿轻晃着他也不肯醒,爪子反而紧紧贴着他的腿,倒叫伊宁不知该怎么办了。伊宁如果躺在床上睡的话,半夜醒来也会看到那团毛球缩在他胸口,呼噜噜睡得正香。
如果是化成人形的越重渊的话,伊宁一定毫不犹豫一脚将他踢出去,可若是狐狸的话,特别黏乎讨人嫌的时候伊宁自然是不会客气的,但是平时,唉,就由他去吧!
就当是自己养了一团宠物吧!
醒来之后,伊宁先去锻炼了一番,又在天水湖边绕湖走了一段路。天水湖本就是天水阁的依托,湖面极宽,湖水又深,纵是金丹修士想要绕湖而行,恐怕都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全部走完。
越重渊迈着狐狸腿儿要往水里凑,伊宁盯着他,一边在亭子里泡着茶水。秋阳很暖,配上刚沸不久的热茶,一口下去,伊宁只觉得由身到心都暖了起来。
“伊宁师弟。”
伊宁一看来人,笑了:“贺师兄。”
贺子峥穿着湛蓝色的袍子,而非他平日常穿的内门弟子的月白长衫,不过换了一套衣服,他平日里那股平和温煦的样子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反而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与霸气。不过想想,他本就是天水阁内门弟子的第一人,若是没有一丝霸气,整日做老好人的话,恐怕他这个首座也当不长久。
贺子峥过来,伊宁亲自给他斟茶,递过去:“贺师兄,请。”
贺子峥也不客气,尝了一口,赞道:“道u山的玉竹清茶,滋味果真不错。师弟,我那里有云雾峰的清雾茶,香味清雅,泡下去烟气久久不散,改日师兄也让人给师弟送一些过来。”
伊宁颔首道:“多谢师兄了。贺师兄,另外一名拣药弟子的名额可曾定下来了,太上长老可曾定一个期限。师兄你也知道,师弟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往年到了这时候早就外出历练了,如今却闷在门中无所事事。”
贺子峥眼神飘了飘,忽又变得悠远起来:“师弟,此事你恐怕要等上一段时日了。”
伊宁奇道:“这是为何?不就是选一个拣药弟子么,如何会那般麻烦?”
贺子峥道:“师弟你有所不知,说起来是拣药弟子,可任谁都知道在太上长老身边当拣药弟子的意义,又有融心丹那样的至宝作为奖励。又有谁能有师弟这样的运气,被太上长老直接点中了,就连师兄也是有些羡慕师弟你呢。自陈师叔将这事告知众位师弟后,内门便有多位弟子因此发生了争斗。此次挑选拣药弟子虽以天赋为标准,但能入内门的,又有哪个不是天资卓绝之辈?”
叹了口气,贺子峥方才继续开口:“这几天,挑选反倒渐渐停了下来。冯长老座下两位弟子天赋相似,在本门均是数一数二的存在,那位当师兄的,趁着众人不备将师弟打伤,如今已成了本门的大新闻了。伊宁师弟,你如今该知道这拣药弟子有多重要了吧!”
伊宁闻言却是眉头大皱。贺子峥这话里话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独抱怨门中近日发生的事也就罢了,偏偏开口闭口都带着伊宁运气真好,多少天赋卓绝的弟子抢破头的机会,竟平白无故落在了他头上,言语中的挤兑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不说伊宁本就对当什么拣药弟子没有一点兴趣,如今见了贺子峥这一番作态,简直都要吐出来了。他自己恨不能把这拣药弟子的机会扔出去,谁想看到无涯那张老脸了,臭狗屎一样的拣药弟子,也真能当成宝了?
若不是他如今修为比不上无涯,炼丹一途他早就超过无涯了好么?
贺子峥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见伊宁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终是沉下了脸。抿一口茶水掩去眼中情绪,贺子峥心中却在暗自不屑,不管先前说得多好听,拣药弟子这般好的机会,也不是说让就让的。这伊宁看似平和,其实内心也是够贪婪的。
贺子峥承认那日在丹霞遗地伊宁确实胜了他,可他却绝不相信伊宁修为也已超过了他。他眼下只觉得伊宁同别的弟子一样贪心不足了,融心丹,那是普通弟子应该拿的东西么?
等了许久,贺子峥方才听见伊宁慢悠悠地开口:“如此倒真是太上长老厚爱了,贺师兄,这机会如此难得,你乃是大师兄,这样的机会不要,岂不是有些可惜了?”
贺子峥几乎要咬碎了牙,谁不想得,只是那日话说得有些满,再去争那唯一的机会确实有些麻烦罢了。这也是他为何要在这里绕上一圈旁敲侧击,想要伊宁认清自己的本事,主动退出的缘故。那唯一的机会难争,可若是他把机会留给自己,自己不也就不打眼了么?
可惜这伊宁看起来满不在乎,心里却也是一肚子弯弯绕绕,竟与师尊所言当初的周不群一模一样,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贺子峥故意叹息道:“此次机会虽然难得,但平日门中事务着实有些多,我便是有心也没有这个时间。”
伊宁道:“如此却是有些可惜了。贺师兄,实话说,我实力天赋均属平平,忽然被太上长老点中,我心中亦是极为忐忑。门中那么多师兄们实力天赋远超于我,这个机会给了我,我自知没有本事,可是若是放弃,这毕竟是太上长老亲口所言,我也没有胆量推拒。”
方才说了半天,伊宁都没有松口,如今却是言明想要主动放弃,这倒是让贺子峥心中狐疑了,伊宁此人所言,究竟孰真孰假?
但贺子峥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沉吟了片刻,道:“伊师弟这是何意?”
伊宁叹了口气,道:“师兄难道怀疑我说了假话。不瞒师兄,我与于舒泽、董铭二位师兄在门中名声不显,先前虽侥幸入了内门前十,根基毕竟不稳。门中这般多天赋非凡的师兄们,我一人独占一个宝贵的名额,旁人岂能不怨?我知晓师兄是有办法的人,又听师兄所言门中竟有人为一个名额抢到那般程度,心中着实十分忐忑。不知师兄可有办法让我既不失信于太上长老,又不得罪门中众位师兄。”
贺子峥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若是伊宁当真如此想,倒没有枉费他的提点,便问他:“那师弟的意思是,想放弃这个名额?”
他眸子紧紧盯着伊宁,似是想要辨认他的真实情绪。
伊宁点点头:“正是如此。”
贺子峥当然是十分希望伊宁放弃这个名额的,但是当伊宁真正说起来,他又觉得不敢相信。
他眼睛微眯着,似乎想从伊宁的神色中分辨出什么,然而许久,便是以他的善谋,他都未曾看出什么挣扎不甘的情绪。可贺子峥还是不敢相信。推己及人,他自身便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自然不愿相信会有人心甘情愿放弃如此难得的机会。兼之他生性多疑,此刻的贺子峥宁愿相信伊宁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他便也不着急了,故作悠然地靠着木椅,等待着伊宁提出自己的条件。然而,良久之后,伊宁都没有出声。
他正盯着那白乎乎飘在水面上的一团,点着自己的额头。不得不说,越重渊是一只很有创举的狐狸,好好的狐狸真以为自己是鸭子了,竟然越玩越开心,不肯离开水了。不过眼下天水湖边修士并不是很多,他倒没有受到太多关注,不似伊宁第一次带他过来时,湖边上的女修们都好像疯了一般。
“贺师兄,伊师弟,你们二人怎么在此?”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吸引着二人齐齐转过头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旁容姿秀丽,面容却极为冷漠的楼蜻蜓。她一身黑色的一群,其上除了几朵白色的纹绣,几乎看不出一点装饰的痕迹。她的眼神亦是极冷的,瞳孔泛着深色,透着一股别样的成熟。若不是曾亲眼目睹那般娇憨可爱的楼蜻蜓,伊宁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与曾经的楼蜻蜓是同一个人。
楼蜻蜓显然也记得伊宁。
她视线在伊宁和贺子峥之间来回,停留在贺子峥身上的时间也更长了一些:“贺师兄你每日东跑西转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这一句伊宁便听出,楼蜻蜓心中定是极厌恶贺子峥的。
贺子峥也不复那温和模样,脸颊涨得通红,似是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触上楼蜻蜓那愈显厌恶的眼神之后,他终是收回手,再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问大家一个严肃的问题:
挖掘机技术到底哪家强?
☆、第54章 朱砂
贺子峥沉默了,但楼蜻蜓显然不愿意放过他,一双利眸冷冷扫视着贺子峥:“无非就是些恶事罢了。”
言罢,她就仿佛连看贺子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转过身朝着伊宁道:“伊师弟,我知你心善,可有些时候,心善……”
楼蜻蜓的话显然还未说完,但在场三人心中敞亮,她所言,不过是提醒伊宁防备着贺子峥罢了。伊宁点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贺子峥面上却有些青灰,映得他面容好似憔悴了几分,往日那些虚伪灵动似乎一瞬间在他面上消失了干净,他这副样子,倒让伊宁对他和楼蜻蜓的关系又多了一分好奇。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过去,伊宁也没有和贺子峥虚与委蛇的心思,招招手唤越重渊上来,任小白狐蹲坐在他肩膀上,便与贺子峥楼蜻蜓二人告辞离去。贺子峥一副失魂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伊宁的离去,楼蜻蜓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微闪了闪,光芒暗淡。
回到住处时已是下午,日光尚有些余温,照在身上微微带着暖意。董铭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于舒泽在密室中苦修,伊宁想了想,又将丢弃许久的药书捧了出来,一页一页慢慢细看。夕阳的光影打在他的面颊上,让他肤色都晕着红色,他看书时的侧脸又实在太过美好,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翼,还有那光洁无痕的脸孔……他安静下来的样子最让越重渊痴迷。
白色的狐狸睁着绿汪汪的眼盯着沉静的少年良久,不敢像平日那般淘气地去打搅他,反而安安静静地趴在一边,前腿靠着伊宁的小腿,爪子拂过那身月白色的长衫。光影照下来,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静谧美好。
董铭本有事来寻伊宁,见此情景,步子也不由放慢了下来。他暗忖着,自己所言不过是几个笑话罢了,还是不要打搅了伊宁罢!
看完书,伊宁又顺便吃了几块点心,去浴池里泡了很久的澡,这才踏出门来。待他想起越重渊时,才发现方才一直陪在他身侧的狐狸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了踪影,一直到深夜,越重渊都没有回来。
这算是不告而别么?伊宁静静盘着指间的山楂果,这还是那货特意跑出去摘回来哄他的……谁知果子还没吃,那人竟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伊宁不愿承认,发现越重渊离去,他心头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尽管他极力掩饰着……可心中,总有一种难以填补的寂寞,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一般。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越重渊对他竟有了这般大的影响力么?他微微勾起唇角,那蠢货,真是自私又霸道,每一回都那般强硬地忽然介入他的生活,但离开时,却又那般悄无声息。
“伊宁!”
伊宁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远处冲他招手笑的董铭。他们三人如今离得很近,走两步就能见到彼此。见伊宁面上似有愁绪,再联想到门中的流言,董铭不禁有些担忧:“伊宁,你没事儿吧?”
伊宁摇了摇头:“我会有什么事?倒是你,今日过来做什么?”
伊宁摇头时,董铭却在观察伊宁。因不出门懒得收拾的缘故,伊宁只穿着松松垮垮的一件长袍,头发也未梳理,只随意披在身后,情绪虽说不太好,却也并没有沮丧……看着伊宁这副模样,董铭就明白了,恐怕伊宁并未听说门中那些流言。
董铭心中却有些恼怒,少时因为天水阁的名声才拜入天水阁门下,如今时日长了,天水阁却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别的不说,纵是他们师兄弟三人都没有当那拣药弟子的意愿,但好歹是太上长老定下来的事情,怎么就能朝令夕改呢?
董铭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人,可是他也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纵是太上长老的命令有错,身为弟子的也该一丝不苟地去完成才是。把他从拣药弟子的名单中踢出去也就罢了,他算是无才无德修为不够,可是说好了是伊宁,怎么又有人把伊宁给挤了出去呢?
听到这个消息董铭就有些火了,昨日他还有些不信,只把那几人所言当成笑话听……谁知今日,笑话竟然成了真,伊宁真被内门一位姓瞿的师兄给顶了。
董铭抱怨了许久,伊宁静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但神情极为平静,一点恼怒之色都没有。董铭说了半天清茶都牛饮了一壶了,见伊宁这样就有些生气,拍了桌子:“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被顶掉的都没着急呢,我这外人心急火燎的,我干嘛呢我?”
伊宁赔笑道:“莫要生气,是我让贺子峥师兄帮忙顶掉我的。”
“什么?!”董铭声音陡然间抬高了八度,但忧心旁人听见,又压低了,“为什么?你知道门中如今怎么说你,说咱们么?什么师父就是没本事的,弟子也上不了台面。旁人也都知道咱们师父和太上长老的那桩旧事儿,先前咱们隐忍,他们踩得就狠,咱们奋起了,他们是又嫉又恨……如今,又变成原先那副样子。”
先前是怒吼,这下越来越软,倒让伊宁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只能安慰道:“是我的错。”
董铭嘴张了张,最终还是吐出了一句:“唉,算了,要是你真去了我反而会更担忧。其实说起来也是我和舒泽太无用,当师兄的事事都要师弟出头。”
董铭难得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伊宁见他如此,只能轻轻叹气:“我们师兄弟本就是一体,哪有什么有用没用的。其实此次我是故意为之,你也知道,若是旁人得了这拣药童子的机会当然欣喜,可那融心丹于我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若要融心丹,等我修为涨上去,把材料凑齐了自己也能炼制,何必要过去整日面对太上长老。”
董铭也只能点了点头,他其实也不是希望伊宁去当那个拣药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