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雪桥轻轻应着,指尖温柔抚摸过萧峥额头鬓角,“你也只有这半夜好活了,有什么话说?”
“……何…时…”萧峥喝着气,神色痛苦,“开…始…下……”
“什么开始?”
顾雪桥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萧峥:“是问我何时对你下毒吗?”
“…呵……”萧峥微张着唇,不再言语。
好像凝神在等一个答案,他想知道自己是何时就彻底失去他的。
这样也好死个明白。
顾雪桥平静道:“是被你射了一箭之后。”
“城门楼上都还是一时心死,之后卧病在床,日日犯贱盼着你能来看我,我想听你解释,哪怕你说一声这样是为我好,你有把握将我救下……而不是真的要弃我不顾,事后侥幸捡回……阿峥,你有吗?”
“……”
顾雪桥说完这话,情绪便已激动。
他近些年也深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个男人,脆弱敏感,易哭易怒。
再开口,已然笑中带泪:“你这么骄傲一个人,当然不会对我解释,更何况你还是我的主子,我能要求你什么呢……”
“……”
“是我……是我忘了自己身份,被你宠过便想要更多……想你疼我爱我、懂我怜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
“你会沦落至此,是我的错……可明知是错,我也不后悔……因为……”他抚摸着萧峥,脸上泪痕犹在,神色却诡异温柔,“就算是在你面前做条母狗、做个淫宠,也想你眼里只能有我!……”
他的眼泪又涌上来,模糊视线:“我都给你生了儿子……怀他,生他都很痛苦……我想用他夺你皇位,可夜里抱着自己肚子,心里却还是犯贱的想,这是你给我的血脉,是你留给我的孩子……可你……又为什么也让别的女人给你生呢?”
眼泪流淌下来,含在嘴角,濡湿脖颈。
顾雪桥狼狈的又哭又笑:“你要是想要孩子!让我再给你生不好么,你为什么偏偏还要找别的女人呢!你是讨厌我了…还是上够我了?或是……或是你……”
顾雪桥忽然止住歇斯底里的话语,神色一凛,彻底坐起。
抬手抹去脸上泪水:“是我又犯贱了,跟你这种没心的人说这些做什么。”
撑在床上的手却是被人一碰,萧峥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正好搭在他的手背。
“小……桥……”他睁着双眼,痛苦的唤,“…小、桥……”
顾雪桥低头看他,神色哀伤平静:“你还想说什么?”
“……你……”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因为他根本无从辩解。
他总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他善于权谋,骁勇善战。
他出身高贵,天下苍生在他眼中皆为蝼蚁。
骨子里骄傲太过,便是目中无人。
偶然有人带着温柔情意闯进了他的视线,也不愿承认自己被人俘虏。
像对待其他人一般对待那个人。
只为告诉自己,那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能撼动他一分心神。
他一生聪明,工于算计。只对待顾雪桥一事,会觉茫然疲倦。
便更不愿多想那人一分。
只因不想承认,他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的东西太多,多到会丧失自我,变得再也不像自己。
他不想自己犯贱!
骄傲如他,怎么允许?!
于是便落得了如此下场。
可在卧床多日后,命不久矣时。
才觉最为眷恋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身边之人。
这时才知,自己不是太过骄傲自我,而是太过懦弱胆怯!
竟然连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得到其他东西都能费劲诸多手段,怎么最想要的,就不愿呢?
……
他隐约听到顾雪桥在又哭又笑,情绪悲恸。
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总是怨对方总是一副假意温柔的样子。
现在真把人逼出真心,却又觉得十分心痛。
“…你…别……哭……”
最终只是痛苦万分的说出这三个字。
顾雪桥抹掉最后一滴泪,取出袖中碧绿瓷瓶,放在萧峥唇上。
“嗯,我不哭了。”
他轻声道:“以后你走了,我就再也不会哭了。”
说罢,手腕微侧。
透明清液一滴一滴,滴落在萧峥干燥苍白的唇上。
顾雪桥给他扯紧被面,仔细盖好。
“夜里凉,你再好好睡会儿。”
面无表情,枯坐天明。
……
皇帝于那夜驾崩。
转月,新帝登基。
顾雪桥亲自给萧深戴上冠冕,牵着他的小手来到大殿。
……
夜里。
小孩趴在爹爹怀中,面露可怜。
是因为不想一个人睡在皇帝寝宫。
他在这半个月里已经大概明白了什么是死亡,便仰着脑袋问爹爹:“那父皇还在不在那里?父皇要是还在,我就敢一个人睡。”
顾雪桥一脸平静:“你父皇在陵寝,不在那里了。”
萧深:“我想父皇了,爹爹想吗?”
顾雪桥摸着小孩脊背。
半晌。
才轻轻应道:“嗯,我也想。”
语气温柔,一如当初。
第二十六章
旁人都知,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在一次任务中受的伤,大概是伤到了脑子,醒来便脑袋空空。
他们唤他陆大人,是天机营的首领,是皇帝座下最听话的狗。
可他这条忠心的狗,却忘了自己的主人。
现在的皇帝是萧峥的儿子。
是他的小主子。
可因只有五岁,朝中大权被顾太后所把持,连带着天机营的另一半玉符,也是在他手中。
盛敏听命于他。
在醒来之后,被传入宫一次。
盛敏谨慎跪在偌大的寝殿,地砖冰凉,四周冷寂。明明也还站着一些宫女太监。
可盛敏视听所及,注意到的全是顾雪桥的一举一动。
他肤色白皙,容颜冶丽。
头上带着银玉花冠,细长玉链流泻下来,零星散在他微卷的乌发上,无端有些异域风情。
坐在那儿,便能吸引众人目光。
可又因为身份高贵,便连多看一眼也成了不妥。
顾雪桥没同他多言其他。
只是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收回了他天机营首领一职。
末了,还似有气一般,揪着他一年多前办事不利的由头,将他贬为了看守桃园的普通侍卫。
盛敏弯着脊背,低垂脑袋。
闻言也只是皱了皱眉,恭敬应是。
他出宫回府,收拾衣物,想到夜里便要入宫报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他还有事没做。
他需要去晋南一趟,去杀了先帝的二皇子,如今的晋南王萧泯。
其中缘由……
盛敏想来也是皱眉。
可他就是清楚萧泯并非萧氏血脉,那孩子是萧峥欲意吞并晋国,挑起战争的借口,可惜没等到晋国的棋子铺好,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正如他想去杀了萧泯,可惜不得他动身,便要入宫了。
那御花园后的冷寂桃林其实也是过去的冷宫所在,零零落落有些破旧宫殿,阴暗冷寂。
盛敏独自一人守在桃林一角,忽闻链条挣动声响。
寻声而去,却是发现一条脏灰干痩的雪狼被拴在宫殿柱旁。
见到人来,嗷嗷弱叫。
盛敏走进蹲下,轻摸那畜生脑袋。
对方乖觉,抬头咧嘴。
竟舔了他的手心一下。
第二十七章
盛敏唇角微弯,脸上无甚笑意:“想不到你还活着。”
他的手一下一下摸着雪狼脑袋。
摸得雪狼双眼可怜巴巴的瞧着男人,十分委屈。
盛敏不禁心想,要是换了自己,如果对一头畜生心怀惧恨,大概会宰了那畜生煮汤逼其主人喝。
如今顾雪桥却连一头狼都舍不得杀,也就不奇怪他没有杀死萧峥了。
难怪自己醒来至今,脑袋说是空白,又总会想起些别人经历过的事,倒是一点也忆不起盛敏这个人的过去。
属于萧峥的记忆断断续续,不断涌来。
始终是隔着一层纱,于是他便觉得当时的喜怒也变得浅淡了。
脑子总归不甚清醒,只能先将自己当成盛敏。
在桃林一守就是三日。
第四日时,有人终于按耐不住。
远远便有一阵非常细微的玉石银饰声响。
夜色深重。
盛敏站在冷宫的廊柱阶下,身旁是一条被链条拴住的雪狼。那狼在台阶之上来回走动,在他背后撒娇般的轻轻蹭着,时不时嗷呜一声,也不知在躁动什么。
将那链条扯动得清脆作响,以至于盛敏听到顾雪桥的动静时,鼻尖也闻到了一阵幽香。
盛敏双目紧闭,想要止住呼吸已是太迟。
只是不明白:成王败寇,顾雪桥费尽心机挣来这番局面,不该正是得意?怎么却连见他的勇气也没有?
再难支撑,晕倒下去。
。……
顾雪桥独自走来,见雪狼护在萧峥身侧,龇牙咧嘴眼神凶狠的冲他低声威胁。
他一脚狠踹,色厉内荏的低叱:“滚开!”
踹得那狼撞在柱上,虚弱挣扎,缓过劲来嘴里又发出可怕低吼,想要扑来护主。
顾雪桥却是抓着萧峥拖开寸许,任那雪狼刨坏了爪子也抓不住主人的一片衣角。
抓着抓着声音低弱下去,是迷药也对它起了作用。
终于不闻狼叫。
顾雪桥吓得双腿绵软无力,撑着台阶缓缓站起。低头看到躺在地上的“盛敏”,眼神转瞬温柔,将人半搂半抱搬到冷宫寝殿。
里面早已叫人收拾干净,点上一盏摇曳烛火,便能照亮大半床铺。
远的地方幽黑下去,空旷寂寥,反倒更衬得这一方床铺温暖如春。
他翻身上床,伏在“盛敏”身上,用沾了药水的锦帕仔细给人擦拭脸庞。
直到修容的死皮慢慢拭去,露出萧峥的原本面容,忍不住就低头亲吻两下,呼吸急促起来。
却仍不动作,只将人盯住细看,看得眼睛黝黑泛光。
半晌,嘴角牵出诡异微笑,缓缓低下头去,将自己埋首在萧峥颈窝。扯了被子将两人一起盖住,专心享受这独属于二人的亲密时光。
在被下抱着萧峥腰背的手也越揽越紧,整个人都要黏在萧峥身上一般。
闻他的气息,感受他的体温。
还抓着萧峥的一只手搭在自己后腰,摆成他也揽着自己的姿势。
呼吸却是愈发急促狂躁。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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