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美举起勺子朝他挥了挥:“红包儿就别指望了,敲你个大红包要不要?”
不等乐维回答,齐习就拇指中指勾起来,在他脑门儿上轻轻敲了一记凿栗:“给你,大红包拿去。”
乐维夸张地捂住额头向后退出几步,齐习则趁机取代他的位置,懒懒扒在了王大美肩膀上。乐维不甘心地挤过去,想扒住老妈另一侧肩膀,谁知王大美愣是一扭腰直接把他给甩开了:“去去去……”还故意气他似的从锅里捞出只水饺,蘸好了酱油香醋塞进齐习嘴里,“来,小齐帮阿姨尝尝,味道咋样?”
齐习嘴巴被饺子填满,搅动舌头呼呼吹着热气,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管朝王大美挑起大拇指不停比划。
王大美见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好嘞,你觉得行咱就出锅喽!”又朝乐维屁股踹了一脚,“小王八蛋,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还不把大海碗拿来!”
乐维委屈地哀嚎:“欺负我不是亲生的吗?怎么齐老师就负责吃,到我这就光负责干活了呢?”
“你本来就不是亲生的,”王大美和齐习异口同声,“你是猪圈里刨出来的!”
“砰——砰——”小区内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把乐维的兴致也给勾了起来,他迫不及待拉过齐习,拿过围巾大衣胡乱把人裹起来就拖着下楼放鞭炮去了,边往外走着还在跟齐习炫耀他搜罗来的“喷火龙”和“流星伞”有多了不起,表情欢脱,幼稚至极。
对于儿子二十大几还是一副小孩儿性子,王大美只有在背后无奈摇头了。她把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饭菜一一端上桌,还抽空抓起酱肘子咬了一大口,哼着歌儿心满意足地嚼着。看看儿子们还没这么快回来,她先盛出一小碗饺子摆在了乐爸爸遗像前头,又给满满倒了杯白酒。
窗外一大朵烟花腾空而起,映得整片夜空五光十色。王大美忍不住张望过去,傻兮兮半张着嘴,连肘子都忘了吞下去。在她身边的墙壁上,乐爸爸也笑得一脸慈祥,那笑容被灿烂烟火晕染过,闪烁着红彤彤的光芒。
过完年,乐维连半天都没休息,就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他身上如今背负着和齐习两个人的未来,可不能随便浪费一分一秒。
而齐习则利用这个难得的新年假期带着王大美去香港玩了一圈儿。去的时候两人总共只带了一个背包一只拉杆箱,回来的时候光皮箱就增加到了四只。不论吃的穿的用的,只要王大美喜欢,齐习就会毫不吝啬地买下来。老少二人按照美食杂志上的介绍,一家一家餐厅吃过去,王大美对海鲜虾蟹之类的不感兴趣,但是各种肥得流油的烧腊、卤味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吃了这顿就惦记起下顿,撑得她腰围码数激增。
到最后王大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齐习再要帮她买东西,她都一味推辞:“算了算了,阿姨已经够高兴的啦,别太浪费,你赚的也都是辛苦钱。咱娘俩以后一起逛的日子有得是!”
齐习笑眯眯的也不多话,再发现王大美眼神儿盯上了什么还是照样痛快地刷卡。他心里明白,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确实还有很多,或许会有几十年那么久,可是像这样亲自陪着王大美到处游览、亲眼看到老太太无忧无虑大笑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总有一天,他的世界会变成漆黑一片,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尽可能将每个幸福时刻都清晰记录在脑海里。
假期结束之后,齐习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霍氏公司的新品发布会。菲席签下了霍氏三年内的宣传合同,除了服装秀还要负责商品画册的拍摄。
中午乐维过去找齐习吃饭的时候,正赶上双方在开会。看到齐习和霍百年一起从会议室走出来,乐维的表情立刻僵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阴冷异常。齐习生怕他跟霍百年发生冲突,赶紧暗暗扯住乐维的袖口想把人拖走。好在乐维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反而隐忍着情绪,客气地朝霍百年招呼了一声:“霍叔,好久不见。”
齐习松了一口气,等霍百年离开之后,他满意地揉了揉乐维脑瓜顶儿:“好小子,表现不错。”
乐维远远盯着霍百年的背影,直到姓霍的完全消失在楼梯口,才放松地撅起了嘴巴:“菲席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秀导,为什么不交给别人去做?”
齐习无奈地摊开两手:“霍氏的秀规模很大,其他秀导缺少做这种大型秀的经验。”
乐维腮帮子鼓成了大肉包儿,死皮赖脸抱住齐习晃悠着:“你总有理,总有大道理!算了算了,去吃牛肉面,饿死我了。”
“好,马上喂饱你。”齐习笑着捏了捏乐维脸颊,任由乐维拖着往外走去。
等坐到车上,齐习还是忍不住讲起了大道理:“什么叫专业呢?就是公事、私事能冷静地分开来看。好比医生吧,不管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是他的仇人,他都要尽本分把手术做好。同样的道理,我是秀导,即便我再讨厌霍百年,我也要拿出专业态度把他的秀办好。”
乐维目视着前方点点头:“我知道齐老师,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过了一会儿,乐维轻轻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有过很多疯狂的念头,比如在霍百年的仓库放把火,让他血本无归,或者在他回家路上敲一闷棍,敲得他半身不遂……可后来我又想,不行,这样做了之后我是要承担责任的,或许还会被抓坐牢,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就算侥幸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种所作所为也已经和霍百年没有分别了。为了惩治恶鬼,把自己也变成更恶的恶鬼,决不能称之为正义。我会变得比他强大,会堂堂正正地和他竞争,会用老爸留给我的力量打败他!”
“嗯,我放心。”齐习望着乐维笑了笑,缓缓把头扭向了窗外。眼看着乐维一天天成熟起来,他感到莫大的欣慰,就像家长忽然间察觉孩子长大了一样,心里暖暖的,鼻子却酸酸的……
☆、70章
齐习的生活很快又进入了忙碌状态,秀场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工作的场所,还是展现他人生价值的舞台。如何利用肢体、音乐、灯光、布景等各种元素来表现出服装的独特美感,如何让来宾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服装背后隐藏的精神意义,如何把一出表演变幻成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这一切在齐习眼里,简直就是场让人欲罢不能的游戏,他沉浸在游戏带来的巨大乐趣之中,希望能永远地玩下去。
不管服务的对象是霍百年还是别的什么人,他都不会放任自己有一丝一毫懈怠,更加不会因为私人因素而降低水准。
对于霍氏的服装秀,他们大胆地将场地选在了马戏城的演出大厅里。模特们先是以静止的状态定格在花车上,花车缓缓驶出,八音盒般空灵清脆的乐声想起,模特们好似瞬间被赋予了灵魂,身着彩装翩翩起舞……
在紧张的筹备阶段,乐维常常抽出时间跑来陪着齐习一起工作。刚开始齐习以为乐维是想找机会接近霍百年进而展开报复,可慢慢的,他发现情况并非如此。乐维对霍百年本人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霍百年的那些样衣兴趣很大。
只要一得空儿,乐维就钻进后台,拎起霍百年的新品仔细研究,看面料,看款式,看版型,看做工,逐条进行专业分析。他还和白清瑜一起实地考察了霍氏公司的几家直营店,对销售渠道进行了深入研究,同时也做出了一份关于消费群体和客流情况的详细记录。
认真做事的乐维与平常判若两人,有时候齐习想去叫他,发现他正对着某件衣服的细节处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严肃得甚至有些狰狞。
霍氏发布会之前最后一次彩排,作为老板兼总设计师的霍百年亲自到场了,刚好这天乐维也在,两个仇人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头了。虚伪寒暄之后,他们并排坐在台下,一起等待着稍后的表演。
齐习本来应该在后台监督模特们换装候场,可他到底放心不下乐维,生怕脱离了自己的视线那小子会捅出什么乱子,于是拎上对讲机装模作样地跑出来巡视了一圈儿,嘴上指挥着工作人员清洁台板,眼睛却偷偷瞄向了台下的乐维。
远远的,只见乐维正和霍百年交谈甚欢,虽然听不见聊的什么内容,可脸上明显都带着热情的笑意。乐维发现了齐习投向自己的目光,立刻就明白了对方在担心着什么。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齐习一眼,点着头微笑致意,并且活泼地比划出了一个“ok”的手势。这小动作在别人看来只是随手打招呼而已,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懂得个中深意。齐习自嘲地抿嘴笑笑,重新将全副精力转移到了工作上。
霍百年在乐维面前完全是一副敦厚长者架势:“大维,听说有人帮你把你爸爸的工作室买回来了?这可真是有贵人相助啊。当年的几个孩子里头数你面相最有福气,果不其然,连上百万的大买卖都有人主动代劳。”
乐维不傻,听得出霍百年言外之意是在说他傍大款吃软饭。他一咧嘴露出个神气活现的笑容,半真半假地贫嘴道:“没办法,感谢老爸、老妈把我生得好,到哪儿都招人喜欢。当年掉河里没淹死,街坊邻居不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估摸着好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霍百年没防备他会突然提起当年落水的事,心思猛地一沉,想要发作又有些不妥,毕竟乐维表现得完全只是随口一说的样子,最后只好勉强敷衍道:“是啊,是啊,你爸妈当年在咱们楼里就是人缘儿最好的,两口子全是热心肠儿,这些优点也都遗传给你了。”
“说到老爸……昨晚上他还给我托梦来着,飘飘忽忽的直喊冤枉,说他是被人害死的。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乐维似笑非笑地盯着霍百年,“霍叔,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老爸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他有没有留下过什么特殊的话?”
“这……”霍百年瞳孔骤然紧缩,又很快掩藏住了一闪即逝的慌张,“你爸爸是突然发病的,当时我们大家正在谈生意,你爸这一倒下,场面立刻乱成一团,具体情形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应该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吧……”
乐维眼睛微微眯起,带着股寒意缓慢朝霍百年压了过去:“是吗?霍叔你可要好好回忆回忆啊,哪怕想起来只言片语也记得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家老乐是个倔脾气,但凡他有念想儿没达成的话,那是宁可做孤魂野鬼也不肯离开的。说不定……这功夫就转悠在周围,瞪着咱们看呢……”说着话,他还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圈儿,末了目光定在霍百年身上,手掌也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霍百年肩膀,用气声故弄玄虚地说道“别回头,说不定就在你背后……”
因为台上即将开始彩排,观众席的灯光全都关掉了,漆黑一片,身前身后全是光秃秃的空座,只有金属椅边缘反射着幽幽蓝光,更添诡异。
毕竟心里有鬼,这一下唬得霍百年头皮都炸了,只觉得后脊梁上汗毛“嗖”地根根竖起。他极力忍耐住了回头张望的冲动,青白着一张脸讪笑道:“怎么,你们年轻人也信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信——为什么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乐维故意拉着长音,显得阴阳怪气,“我老爸在梦里还告诉我,说有人想在暗处害我,不过他叫我不用怕,只管专心做事业,至于那些拦路的小鬼儿,他会帮我解决。霍叔,换做是你,你信不信?”
霍百年一愣:“啊?我……哈哈哈……”他没有正面回答,企图用笑声敷衍过去,可乐维两眼直笔笔注视着他,跟得了癔症一样,让他不自觉就口干舌燥,手心儿冒汗,几乎失了阵脚。
就在霍百年急于组织语言应对的时候,乐维却起身往外走去,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笑了一下:“霍叔,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看表演了。整天丢下正经事东游西逛的话,还真怕老爸回来找我……”
他牙齿被荧光一晃,白得瘆人,那张脸模模糊糊的,看起来竟然带着几分乐守信的模样儿。霍百年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直到走秀的音乐响起,才从疑神疑鬼的恐惧劲儿里缓过神来。
在做设计的同时,乐维也匀出一部分精力为将来的销售做起了打算。经过多方比较,他看好的第一处专门店地点位于某家知名高档百货顶层。那家百货公司以品质卓越、品味超凡著称,而顶层更是集中了很多富有个性的本土设计师品牌,霍氏的店面也在其中。
乐维的选择或多或少带着点儿孩子气,他想以这种方式面对面和霍百年打对台,他想看到最直观的胜利。
只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美好的设想而已,他的品牌才刚刚注册,一没资历二没名气,想进驻高级百货非常困难。他为此不得不展开了各种公关手段,又是拉关系又是托人情,可偏偏这些都不是他所擅长的东西,免不了接连碰壁,最后还是依靠齐习的帮助,才有机会请到百货公司方面的招商部主管吃了顿饭。
那位姓王的主管人很油滑,吃完了鲍参翅肚,又去夜总会喝酒唱歌,身边一众漂亮姑娘陪着,却决口不提帮忙的事。乐维也知道这是生意场上的常态,求人办事所付出的代价要根据所求之事的难易程度而变化,无论如何绝非一顿饭、一次消遣就能搞定。可他眼睁睁看着王主管在对面搂着那群美女们又唱又笑,而自己则要恭恭敬敬地不时帮忙倒酒点烟,那滋味儿真像个供人玩弄的小丑,充满了屈辱与挫败。
酒喝得兴起,姓王的把麦克风杵到了乐维嘴边:“那个大……大伟是吧,来来来,一起唱。”
乐维嘴角抽动着勉强笑道:“王总,我叫大维。”迟疑片刻,他还是默默接过了麦克风。
王主管根本不在意他到底叫“大维”还是“大伟”,只在乎他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能不能哄得自己开心:“你这人怎么死气沉沉的,出来玩儿就要尽兴嘛,快,那边儿两个坐过去,好好逗逗大伟兄弟。”
话音未落,两名穿低胸装超短裙的女孩已经粘到了乐维身上,一边一个挎住他胳膊娇憨笑道:“大伟弟弟真帅气,今年几岁了?平时不常出来玩儿吧,是不是女朋友管得严?别担心,年轻人嘛,偶尔出来放松一下很平常的……”
乐维不动声色地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任由两个女孩像押解犯人一样地搂着他。在他脑子里,有个小人儿已经忍无可忍了,恨不得跳起来掀翻桌子,一脚将这些乌烟瘴气的家伙踹翻在地,大喝一声:“滚开!”
可他本人却像个木偶一样举起话筒乖乖说道:“今天真要谢谢王总肯赏脸,咱们别的先不说,总之是吃好、喝好、玩儿好。能跟王总交朋友我很高兴,不知道能不能冒昧地叫一声王哥,来,王哥,兄弟再敬你一杯……”
冰块儿混在琥珀色的洋酒里“叮叮”作响,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谦卑又讨好的微笑,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借着酒气手舞足蹈地唱起歌来。在他唱歌的档口,王主管正用手捏着身边女孩的胸部,眉开眼笑满脸惬意。
从夜总会出来,外头下起了迷蒙小雨。乐维客客气气把姓王的送上了车,点头哈腰地跟人家道了别,然后就蹲在路边下水道口大吐特吐起来。
等把吃进去的酒菜都吐光了,乐维的脑子也清醒了。他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进门之前还特意脱下外套抖了抖,生怕酒气太浓吓到老妈和约好在家里等他的齐习。
这个时间王大美早已经上床休息。乐维蹑手蹑脚进了门,里头有些昏暗,客厅只开了一盏小壁灯。齐习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大号靠枕,头一点一点,像个挨罚的小学生。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在等他。
乐维小心翼翼走过去想把人抱进房间,可他刚要靠近沙发,齐习就醒了,一睁开眼立刻露出了暖暖的笑意:“回来啦,累吗?茶几上有杯蜂蜜水,赶快喝了吧。是大美准备好给你解酒的。”
对于这一晚的经历和成果,齐习只字未提,即便不问也能推测出大概情形。
乐维没去动那杯蜂蜜水,他挨着齐习坐了下来,双手从侧面环绕过齐习,把人整个揽在了怀里,轻轻摇晃着,十分享受。
“这算是耍赖皮吗?我可没有醒酒的功效。”齐习调整成个更舒服的姿势,任由他抱着,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疼惜和宠爱。
乐维将头抵在齐习肩窝处,撒娇一般软软扭动着:“没电了,让我充充电。”
齐习笑眯眯回过头看着乐维,抬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紧接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又再亲了一下:“这下电量满格了吗?”
“别,都是味儿,被那些小姐沾了一身怪里怪气的香水儿不说,出门儿我还吐过了。”乐维往后躲闪着,“太臭,别熏着你。”
齐习故意吸着鼻子小狗似地在他周遭闻了一遍,然后笑着用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小小声温柔地说:“我怎么闻不见有臭味儿,闻来闻去都是一股子阳光味儿。”
乐维睁大眼睛愣了下,转而也用额头蹭了蹭齐习。酒精随着血液循环流动,使人浑身发热,竟然连眼窝儿也是热乎乎的。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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