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躺在黑色的床单上,更显得皮肤没有血色的冷白,有一瞬间他看起来像一支完全枯死的花朵,凋零枯败的没有一丝生命力。
信宿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载川,我梦到害死我爸爸妈妈的凶手了。”
林载川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说:“嗯,我知道。”
信宿躺在他的怀里,突然笑了一声,慢慢的说:“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我真的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了。”
二十三岁的信宿已经不会再恐惧。
可九岁的信宿仍然无法从那道浓墨重彩的阴影中走出来。
信宿感觉有了一些力气,从床上支撑着坐起来,解开了林载川的衣服扣子,把被雨水浸透的外衣脱下来,垂眼喃喃说:“没有带雨伞吗?这么淋雨,身体又要不舒服了。”
林载川道:“没关系。”
“去洗澡吧。”
信宿随便披了一条睡衣,赤脚从床上走下来,“身上好不舒服。”
浴室里的水温很热,氤氲着雾气贴满了磨砂玻璃,水流从上冲刷而下,将他们身上冰冷的雨水、冷汗都从皮肤表面尽数卷走,本来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很快泛起一层红。
信宿没有完全恢复,有点头晕,靠在林载川的身上,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触碰他的脖颈。
林载川单手扶住他的身体:“累了吗?”
“嗯,”信宿低低应了一声,抬起眼,看着水珠从他的发丝间落下,划过眉心、鼻梁、落在那双淡色的唇上。
他凑过去,眼神有些迷离地吻住了那颗水珠。
——
第一百六十章
“咳咳……”
信宿鼻腔里呛进一点水汽,他感到有些难以喘息,大脑涌上轻微的缺氧的眩晕感,浴室里的气温很高,呼吸间铺满了黏腻的潮湿雾气。
太久没有修剪的头发垂落到颈间,一丝一丝贴在皮肤上,像湿淋淋的人鱼。
林载川关掉水流,把洗发水打在手心,在信宿的脑袋上揉起很多泡沫。
他们其实很少有这样接触的时候,刑侦队的工作节奏总是很快,信宿又是一个脑袋沾了枕头两分钟就能睡过去的人,连“夜话”都很少。
林载川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几乎数不清,有一些是这几年跟犯罪分子正面对抗留下的,但大多数都是几年前的那场失利,沙蝎的人在他身上刻在的“痕迹”。
他的皮肤在水下显得格外白皙,但不是信宿那样没有血色的冷白,像满月时的月光,也像温润的玉。
信宿垂着眼,指尖在林载川的伤口慢慢划过。
他还记得上面的很多伤,手臂上的、锁骨上的、腰腹上的……那是他为林载川亲手处理的伤口,不过大概是他的技术还不过关,那些伤疤看起来格外明显。
信宿轻声道:“疼吗?”
林载川:“已经不疼了——闭上眼睛。”信宿闭上眼,温热水流从蓬蓬头洒下来,冲刷掉他身上的雪白泡沫。
卧室里的暖气开的很足,直接走出来也不会觉得冷,洗完澡,二人一人穿着一件浴袍从浴室走出来。
信宿躺在床上,把脑袋垫在吸水毛巾下面,脸上泛着一丝病态的薄红,一点都不想动弹。
他转过头,神情漠然地盯着窗外的雷雨。
林载川打开床头的小夜灯,把明亮刺眼的大灯关掉,他坐在信宿的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信宿翻了个身,闻着他身上的淡淡皂香味,许久,声音极为轻微的说:“我妈妈是高中老师,爸爸是商人,以前家境还算富裕,父母都对我很好,在九岁之前……我也算有一个被很多同龄人都羡慕的童年。”
林载川“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
“我父母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总是教导我,跟人相处,要谦卑、礼貌、大度,不要太计较得失,不要受人欺负,也不要有害人之心。”
说完,信宿轻笑了一声。
但他后来变得傲慢、冷漠、刻薄、睚眦必报。
与父母对他的期待背道而驰。
林载川从他几乎没有任何语气的陈述里,听出了某种自我厌恶的情绪。
信宿有一定自厌倾向,甚至到了尖锐刻薄的程度,林载川从前就察觉到这一点,他从来不肯让人看到他的善意。
“如果你在从前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会变成家人希望你成为的样子,”林载川的手指落在他的耳边,声音低缓道:“但小孩子一个人成长,只凭借善良,是无法长大的。成长环境的变化会不可避免地影响一个人,我们每个人都在被所处的社会所改造。你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你能成为的最好的样子了。”
信宿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林载川轻声说:“你就是我期望中的样子,阿婵。”
信宿心想:这太犯规了。
林载川从来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是习惯了寡言少语。他总是能向信宿非常清楚明白的表达他的意思——直白的、不加任何掩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