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
清晰又带着一丝紧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坐在北处正座上的卢中植缓缓撑开眼皮,鹰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扫了一眼立在恭敬立在自己身前五步处的男子,目光移向一旁桌椅。
“房大人,今日老夫上门来特为一事,望你不要刁难为好。”
房玄龄垂首道:“岳父大人还请明言,小婿如能办到,必当尽力而为。”他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值得玩味,这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辞的答话让卢中植冷哼了一声。
“你自然是能做到的,老夫前几日书信与你,向你讨的那样东西,你可是准备好了?”
房玄龄微微抬头看向他,摇头道:“岳父莫要为难小婿。”
“为难?”卢中植语调略扬,“咱们两人到底是谁为难谁,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好了,老夫不愿同你说废话,你要是没准备,现在就去写!”
房玄龄轻叹一声,挥手退避下人,看了一眼立在卢中植身后的青年,眉头微皱之后又松展,“岳父,岚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休书之事无需再提,小婿是不会写的。”
卢中植五指猛然并拢紧握手冢拐杖,一对鹰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狠声道:“房乔啊房乔,当年我将岚娘托付给你,原想着比跟我这个老头子四处奔波安慰,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女儿和孙子们的?这个中原委,我也懒得听,你现下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可对得起他们!”
房玄龄面色苍白了三分,但仍继续道:“当年之事小婿多有错处,若有一日寻得岚娘,定当面向她负荆请罪,求她原谅,休书,我绝不会写。”
“哈哈!”卢中植大笑两声,眼中嘲色尽显,“若有一日?负荆请罪?亏你说的出口,老夫告诉你,我女儿和孙儿们早就死在兵荒马乱中,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早些把休书与我,也让我那可怜的女儿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房玄龄面色再白两分,道:“小婿相信,岚娘尚且活在人世,倘若——倘若她真是不在了,那也一辈子是我房某人的正室嫡妻。”
“咚!”一声震人心魂的闷响,卢中植将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你写是不写?”
“请恕小婿做不到。”
“好,房乔,是你坚持要与老夫扯破脸皮,日后莫怪我无情!”卢中植冷冷扫了他一眼,起身拄着拐杖身后跟着那自始自终垂头握剑的苍衣青年,缓缓步出客厅。
待他们走后,房玄龄方才捂着胸口扶着身后椅子慢慢坐下,轻咳几声后,唇角竟是溢出一丝血红,他盯着刚才卢中植所坐位置前的地板上炸开的一条半尺长的裂缝,脸上露出浓浓的苦涩。
“老爷。”一句柔声轻唤,丽娘走进客厅,几步站在他的眼前俯下身子,待看到他脸上的血迹,慌忙掏出袖中丝帕伸手擦拭起来。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传宋大夫过来!”
房玄龄伸出一手打断她的叫喊,低声道:“无妨,你怎么过来了。”
丽娘语中带了些紧张,“我听下人说国公爷来了咱们府上,我怕,我怕他因姐姐之事迁怒于您,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没想您还是……老爷,您,您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顿在自己唇边擦拭血迹的手轻拍了两下后松口,闭眼靠向椅背,“凭着岳父的脾气,若是讲与他听,也是枉然,又平白让他记恨与你,丽娘,当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小舞更是——罢,此事往后无需再提。”
丽娘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风姿依旧却略显疲态的男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稍后就有大夫前来诊治,确定无碍之后又写了副安神定气的方子,房玄龄遣走了丽娘,独自一人回到书房。
他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才让门外下人去寻人入府,自己整理了衣装在书桌后坐下,一边翻书一边静候。
敲门声响起,待他应后,一名品貌不俗的青年走进书房,对着他一礼,“先生。”
房玄龄将手中书卷放下,“坐吧,景言啊,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询问。”
“先生请讲。”
“前阵子魏王殿下所办中秋宴上,听说陛下大加赞赏了一人,还将那人带离席?”
“却有此事,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生卢智。”
房玄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你觉得这个叫卢智的为人如何?”
青年双眼一亮,语中露出难掩的赞赏之意,“先生,那卢智真真是一位少年英杰,不说他在学院中文采之名就颇盛,那日宴上的十句谏言,那般胆魄和气度,更是让学生自叹弗如,先生可是有意见他一见?”
“哦?你与他相识?”房玄龄眼中露出一丝兴趣。
“不瞒您说,那次宴后,学生曾主动邀他一叙,我俩虽不说交好,但也是谈得来的,先生若是有意见他,我可代您一引。”
房玄龄双手交握,目中露出淡淡思索之意,最后还是轻轻摇头,“此事不急。”
见到青年眼中露出淡淡失望之色,他又择了旁的话题,两人长聊了足有半个时辰,青年才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房玄龄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皱起眉头,翻出桌上一本书中所夹纸张打开细细又看了一遍,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使小时苦,似疑似难,最后他快步走至桌边坐下,研磨铺纸,提笔匆匆落字,信成之后仔细装好,又涂了蜡封,唤来门外的下人低声交待了几句,把信笺递出。
再说昨晚闯入卢家的几名黑衣剑客,在寻找神医姚不治无果后,将屋内唯一清醒的遗玉带走,因三人中毒,两名双臂完好的先行快马离去,剩下一个双臂完好的在镇上租了辆马车,多花了几个钱辞去车夫,让遗玉同那中毒的三人坐进车中,自行赶车。
等到他们离开龙泉镇一段距离,遗玉才有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张口试了试嗓音,低声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
若说她现下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但好歹这些人只劫了她一人去,卢氏和卢智哥俩还好好地呆在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车上三人见她突然张口说话,惊讶之后,一人轻哼一声答道:“无需多问,若是你老实些,等到了地方问过话后,自然会放你回去。”
遗玉紧吊的一颗心放下一半,虽不全信他的话,但这些人将她带走后也都规规矩矩的,不曾动粗过,想必不是什么大j大恶之徒,现下把她带走,大概是因为姚不治逃脱,抓了她回去向上面的人交待。
车内沉默了一阵子,刚才答遗玉话的那个黑衣人叹了口气,冲对面坐着的两人道:“咱们兄弟的双臂算是废了,今后已是无用之人,等回去主子若是责怪,你们只管推到我身上,不然怕是……”
“大哥!”两人一齐叫道,就连外面赶车那人也低吼了声:“我们才不会做这等无义之事,大哥放心,主子明察秋毫,是那姚不治太过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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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一只扁盒
车内挂着两盏吊灯,遗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悄悄扫过,看了他们松软无力的双臂,恍然间姚晃带着三分随意的话语涌上她脑中,犹豫了片刻,她终是闭紧了嘴巴。
马车一路前行,坐在车里的遗玉不知他们将带着自己往哪去,依刚才几人的对话,应是要带自己去见那个主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恶,她在焦虑的同时,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赶车的黑衣人将车帘拨开,对着遗玉警告,“我也不封你|岤道,你老实些。”
遗玉乖乖地点头,跟在三名中毒的黑衣人身后下了车,环顾了四周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像是在长安城里,没等她多想,几人就围着她走入一角小门中。
夜色深浓,若不是天上半隐的月亮,她连路都看不清楚,跟着几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外,一名黑衣人先行入内通告,之后才又回来带着她和另外两个受伤的黑衣人进入院中。
秋夜微寒,三名黑衣人躬身进了一间屋子,把她独自一人落在院中,婆娑的树影被淡淡的月光打落在地上,偶有一阵风吹来,害的她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没多大会儿,那三人就退了出来,走到她跟前低语道:“你进去吧,好生答话,方可保性命。”
遗玉应了一声,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一步步走近那间透着暗淡灯光,略显阴森的屋子,深吸两口气后,伸手推开门扉,走进屋中。
屋子并不大,燃着两立高脚烛台,几层纱帘掩盖了遗玉的视线,只能模糊看到帘后的罗汉床上,一道斜倚的人影。
“你同姚不治是什么关系?”
这低沉又带些沙哑的嗓音让遗玉微怔,随后沉稳了气息,垂首答道:“您说的可是姚晃么,我并不认得什么姚不治。”
“嗯?”帘后之人发出一个略带疑问的音节,“抬起头来。”
遗玉咬了一下嘴唇,将脸抬起,隔着纱帘望向那隐约的人影,摇曳的烛光照应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静默了片刻,帘后之人再次问道:“把你所知有关姚晃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遗玉神经紧绷着,快速组织了语言,并没有刻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反是有些镇定地张口道,“姚晃自称是个四处行医的大夫,帮我娘看病没有收钱,我娘帮着他说下了隔壁家的院落租住,除了艺术,他似是还懂看风水,我娘对他很是信服,他便偶尔上我家中用饭,没曾想今晚竟是借着吃饭把我家人迷倒,事后我就被带到这里了。”
“迷倒?那你为何无事?”
遗玉呼吸一窒,摇头道:“我不知,许是因为我没有吃那几口含有迷|药的饭菜,不过当时他在我身上按了几处,令我不能言语,行动也无自制。”
说完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等着帘后之人决断,暗自祈求这人信了她的话,让人把她送回去,若是卢氏他们醒来见不到她,一定会着急。
“你出去吧,自有人送你回去。”
遗玉心头一松,微微躬身道:“多谢。”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让她倍感压抑的屋子。
在她离开后不久,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人影,立在帘外,对着罗汉床上斜躺的人恭声道:
“主子,她在说谎,为何要放她离开?”
半晌之后,屋里才又响起那略显沙哑的声音:“换你手下的人去找,再见到姚不治时,把他的两条腿打断带回来。”
遗玉被平安送回龙泉镇中,一路跑回了家,推门就听见屋内传来隐隐哭声,高喊了一声“娘”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前,掀起帘子就见一室明亮之中,卢氏面脸泪痕地坐在椅上愣愣对上她的视线。
“玉儿!”卢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扑向她,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你,你没事吧?”
说完就扯开她,上下在她身上摸索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又将她重新搂紧怀中,遗玉趴在她肩头,喘着气垫脚看着走上前来的卢智和卢俊。
三人在遗玉被黑衣剑客带走足有一个时辰后,才清醒过来,发现被迷倒,且遗玉和姚家父女不见,卢智当下就跑到隔壁,见到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行李和略显杂乱的屋子,只道遗玉的失踪必和姚家父女有关。
卢氏不见了女儿,屋里又一副被人翻乱的迹象,卢智从姚家回来,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遗玉竟然就回来了。
“小玉,怎么回事,姚晃他们呢!”见遗玉没事,卢智才皱眉问道。并没再称呼姚晃为姚叔,而是直呼其名。
“急什么,让她先歇歇再说,”卢氏瞪了他一眼,拉着尚在喘气的遗玉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已经凉掉的茶给她,“玉儿,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遗玉喝了口水,缓下气息,掏出袖里干净的帕子递给卢氏,“娘先擦擦眼泪。”
扭头迎向卢智紧皱的眉头,道:“是姚晃把你们迷倒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事,他只说是有人在外面要抓他,借咱们家逃跑,又点了我的|岤道将我制住,后带着姚子期从后院跑了,之后就有一群黑衣人进来翻找,没见着他们人,就把唯一清醒的我带走了,黑灯瞎火的我也不认得路,似是到了长安城一座宅子,被询问了几句,他们就放了我回来。”
卢氏合掌道了句“谢天谢地”,然后怒骂道,“那姚晃也忒不是东西!真没想到我竟是引了只狼住在隔壁。”
卢俊也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一拳用力砸在掌心,似是恨不得找人狠揍一顿才算解气。
卢智同遗玉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并没把有关不治神医的事情说出口,一同将卢氏安抚一番,好半天她才消气,对遗玉道:
“你去洗洗歇着,娘把这烂摊子收拾了,给你下碗面吃。”
遗玉想要帮忙,被她推了,只能去后院洗漱,走到狼籍的餐桌前面,余光瞄到椅上一只扁平的盒子,不动声色地伸手捡起,别在腰间去了后院。
她洗漱之后,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一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碗碟相碰的动静,看着手中这只半尺长四指宽的漆黑扁平木盒,沿着缝隙一划,将盒子打开,借着床边案几上的烛台,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打开之后,一侧紧贴盒璧压着一层折叠的绢帛,一侧盖着一张薄板,掀开就见大小七个小格子里放着不同的种子,她将那一叠绢帛揭了下来,轻轻抖开,大致看了一遍,心中震惊。
这一块绢帛展开之后足有两尺见方,上面用绣图一针一线记录了多种毒药的制作和解除方法,又有一些珍稀药材的图样和注解,简单看了其中三四样,其毒性或是狠辣或是古怪,尽是她闻所未闻的。
忍住心中惊异,她双手略微颤抖地将这绢帛叠合又贴进扁盒中,将那七样种子看了一遍,没有一样是同她已知的毒药种子相同的。
把盒子扣上,小心放在床下,往里面塞了塞才算微微心安,平躺在床上,遗玉双眼有些发直,之前姚晃与她讲述了不少毒药的知识,但比起刚才所见,不过是些整人的小玩意儿罢了。
姚晃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给她,他到底是有何居心?遗玉不解,也不敢再去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当下只想着等明日私下再把这盒子好好藏了,免得被有心人得去,这世上岂不又多了一个祸害!
说来说去,当时卢智在告诉她姚晃可能是不治神医之后,她就应该听话地同他保持距离,也免得受今日这场惊吓,因当时她对姚晃很有些好感,所以并没想到一些可能发生的危险……
帘声响起,卢氏端着托盘走到床边,看着直直躺在床上发呆的遗玉,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伸手去探她额头,疑惑道:
“不烫啊,身体不舒服?”
遗玉这才回过神来,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收敛目中忧色,对卢氏笑着道:“没事,就是有些吓着了。”
卢氏伸手取了托盘中的碗筷递给她,“娘煮的汤面,晚上你都没有吃饭,这会儿饿了吧?”
遗玉刚才看了那些扁盒里的东西,胃里只觉得发寒,接过她手中的热碗,心中一暖,轻轻点头,“是有些饿了,娘吃了么?”
“你先吃,娘再去煮。”卢氏说完就又走了出去,换了卢智掀帘进屋,在她床边站着。
问道:“把你抓去那些人,都有何特征?”
遗玉想了想,“都是穿着黑色衣裤,腰间挂剑,口音像是京城的,又略带些方言……”
听她说完,卢智“嗯”了一声,借着烛光看了她的脸色,“我们晕倒后,姚晃还与你说了什么?”
遗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说他不能被那些人抓住,然后还让我代他向你们道歉,大哥,他就是那个姚不治。”
“我知道了,”卢智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要多想,把面吃了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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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探
经历了昨夜的一场虚惊,遗玉第二日起的很早,倒是往日早起的卢氏和卢智卢俊都赖了床。
等她将早点都做好,三人才陆续整理着衣裳从屋子里走出来,遗玉本来还担心昨夜的迷|药对他们的身体会有些副作用,但见三人一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吃过早饭,卢俊到山脚去监工,卢智则同卢氏打过招呼后乘车去了长安,两兄弟走后,卢智本想带着遗玉上刘香香家串门,被她以看书为由推掉,就自个儿一人去了。
等家中只剩遗玉一人时,她才将大门从里面关好,回到自己屋中把床底下塞着的那只扁盒掏了出来。
因摸不透姚晃到底为何要留下这东西给她,她昨夜就想好今天找个地方,把这不知是福是祸的盒子给藏严实了,可是这会儿拿到手上,她却又平白生出一股想要细看的冲动来。
不得不说姚晃对她近二十
新唐遗玉第3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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