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21部分阅读
落地,在青石地上结成一个成型的浑圆,就差一个小小的缺口。
谢源手里的餐盘砰地掉在地上,嘤嘤抬头,带着恶质地笑迎上他目睁口呆的脸。
谢源泪流满面地伏地跪拜:“我等凡愚有眼不识泰山……大术士继续修炼吧在下管吃管喝管漂亮衣服管红包,他日大术士练成了……”
“成了成了,你这种油嘴滑舌的漂亮话可骗不了本座嘤嘤嘤!”嘤嘤满意地挥挥手,“下去吧下去吧,今天要吃小鹿做的手抓肉!”
谢源从倒霉孩子房里出来,一眼就望见庭院对面的阿昭。他成天赖在廊角刻他的小木偶,眼神时而欣喜时而空洞,时而乐出声时而哭出泪,状若疯癫,隔着风雪看,尤其有悲情片的感觉。
“这位……”
“他自称御剑山庄的庄主。”谢源掩面,和路过的月娘讲着悄悄话。月娘捧着干净衣裳,绷紧了身体,“哦……这么大来头……他是不是以前也来过?”
“赖着不肯走了,据说怕他妈,今年过年就多备一份年货。”
月娘步履轻快,有些担心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了门庭:“先生,御剑山庄是中原喊得上名号的门派,他会不会……”
“是祸躲不过。再说,小鹿也是清风剑派的。”谢源在主屋前停下了脚步,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好了,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月娘看着他温和的笑,失神地移不开眼。但是一想到他每天……就赶紧摇了摇头,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是的,谢源每天都过得相当糟糕。
相当相当糟糕。
以至于众人都不太愿意出门。
一旦他下定决心把陆铭当男朋友,把自己挪到了脱光阶级的人群当中,谢源十几年万花丛中过的素质和经验就火山喷发般表露无遗。他太强大了,以至于陆铭从前的那点破事至多算是小打小闹。
谢源是个活生生的情场老手,调情高手,对付女朋友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如今这个男朋友嘛,初时不适应,现在适应起来,便得心应手:不论男朋友女朋友,顺着他们嘛,时不时再卖点萌,肉麻兮兮的情话跟不要钱一样一麻袋一麻袋往外掏着砸他们满脸。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在得如鱼得水,殊不知青莲坛中,除了阿昭那样神经粗到用锯才能锯开的货色,其他人早已不堪其苦。可怜陆铭初开情窍,在他眼前走不了一个回合,就晕头转向迷了南北。从前多正直仗义的孩子啊,现在倒好,脸皮就没一刻不是红的,要不不说话,一开口就软绵绵得跟三月春雨一般,在谢源的强烈攻势下羞涩得都不敢拿正眼看他,但就是手脚不知道老实。
两个人就成天软绵绵地偎着,阶前看雪挑灯话情,动不动蹭来蹭去你香一个,我香一个,我咬你的鼻子尖我啃你的小耳垂。本来横竖看不对眼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就算冷个场,也是你侬我侬小手拉着此时无声胜有声,跟生下来就长了四条胳膊四条腿似的,也不顾及众人都是“君未成名我未嫁”的状态。众人索性闭门不出,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种日子没过个几天,解放的诏书就从昆仑山飞了过来,那不仅仅是一封信,也是拯救众人于黏腻水火的旗纛……
谢源捏着素宣一脸正经:“不要让他知道!”
“是是是是陆少侠不会知道不会知道……”老宋自从上回死劝活劝反驳了二太太要把青莲坛的匾额换成“陆府”的主意之后,做人更小心了,看到二太太都想绕着走。
谢源一把拎起他的襟口:“你上次没说我还不出钱就得去昆仑山过年!”
老宋那倒霉的眉毛一下垂,显得更倒霉了,两只手跟仓鼠似的并一块,赶忙作揖:“这不……这不明摆着么,大人您还急吼吼地把钱花掉……”
“我以为还不出就还不出呗,又不会要我脑袋,至多再贬得远些,要不就是他亲自来捉拿我……可是那时候我肯定已经跑得没影了!”老爷没心没肺唉声叹气。“这这这……唉!”
老宋赶紧地抱大腿:“老爷您主意多!这钱的事儿……”
“我哪儿变得出来啊,我又不是印钞票的!”谢源赶紧甩了他往账房走,“快快快把账本和账房先生都请来请来快去!”
老宋赶紧窜了出去,还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扑。
不一会儿几个账房就捧着蓝皮的厚簿子钻进大堂里。大堂是青莲坛的第二进,四间房打通了,让老宋在这儿办公,体会一把当大老爷的瘾。其实根本没什么东西,空空荡荡,老宋那个抠门都不晓得点灯,四围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堆着什么货物,一股霉烂的味道。谢源一坐上头就满心烦躁,结果账本翻了翻也看不出个花头,把簿子一扔:“这个我也看不懂,你们说吧,坛里的入息都是些什么。”
老宋抖抖索索一摸光溜溜的头:“这个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坛里最大的进账是在封丘受保护费,然后是卖药……”
“什么?!”谢源蓦然拔高了声音,“保护费!”
八十一、计都罗什可都是凶神
老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傻傻一点头,伸出五根手指:“一个月,这个数!”
谢源扶着靠手慢慢坐了回去,“这个数……”
他抚了抚下巴,“我问你们一件事,封丘这一条街上……全是酒馆客栈?”
老宋一点头。
“他们有多少月息,你们知道么?”
老宋瞪眼:“这我怎么会知道?”
谢源打了个榧子,把老宋勾到眼前:“保护费好收么?”
老宋摇头叹气皱眉头:“这年头,什么生意都难做啊……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我们又不敢真砸,这地方砸了一家店,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开出新的来,不值当!而且现在,哟呵,都养起了护院,咱们前几天走了那么些个人,若不是大人您在,还真不知道镇不镇得住……这年关可不好过了喂!”
谢源让几个掌柜的起来说话,把老宋叫进内间:“他们手脚快不快?”
“快!快!”
“那就好,一晚上,就一晚上,我要他们抄完封丘所有的账本。”
“!”
谢源笑,敛着袍子进了内间,把阿昭陆铭叫了出来,“阿昭,付房钱!”
阿昭幽幽地刻着小木人抬起头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谢源上前拉了陆铭的手:“晚上要你们帮个忙。”说着你们,一双细长勾人的眼却直直看着陆铭,把人家八荣八耻好少年电得站都站不住脚。
老宋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接下来就听他慢悠悠拢着手道:“晚上,把全封丘的账本都偷来,让账房先生们拣就近的抄了,心中有个数,明早上再送回去。”
老宋有了准备,没有跳脚,而是扑通跪了一地:“老爷哟您这又是闹哪门子事儿啊!在这里开堂的没一个好惹,人上头有人!”
谢源笑得乐呵,把人扶了起来:“啧啧。不过我上头即使没他们有人,却自是个上头的人。”
老宋看他纤长手指上的九煌,心扑通扑通直跳。阿昭唉拉唉啦摸摸鼻子:“没别的事儿了么?那老宋给我讲讲他们几时打烊,几时睡,把账本都搁哪儿吧。”老宋不甘心地跟着他去了。
陆铭则牵了谢源的衣袖,贱兮兮地凑上去,“怎么报答我?”
谢源亦是偎过去,大袖掩着他的手臂:“想要什么?”
陆铭二话不说,腆着脸啄了一口,再啄一口,软绵绵地将他搂紧怀里:“跟那晚上一样,叫老公,叫老公……”
谢源悲愤扭头:“先把东西拿来再说!”
当天夜里,整个封丘静悄悄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这个塞外小镇像是伏在昆仑山下的银狐,皮毛上跳动着冷月的白光。
青莲坛里只有一个人睡得香甜,大堂里头则灯火煌煌,几个账房先生把账本摊得满地都是,握着支小小的细毫在灯下疯狂地抄书。月娘给里头的人做了些小点心,有一位老眼昏花的老爷子还错把墨汁蘸成了糖浆,吃得满嘴墨。
老宋的大光头急得细溜溜的汗,直盯着檐角,嘤嘤在院子里唯恐天下不乱地窜来窜去。月满中天,清亮亮的辉光下撒的可见毫厘,一片云过,檐角突然多了个蹲伏的人影,背着一把大刀。
老宋觉得自己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昭公子!昭公子!”
阿昭跳到庭中把几本账本一丢,打了个哈欠:“看看对不对吧……唉,这家睡得也太晚了。”
老宋粗粗一翻,是隔壁悦来客栈,有八年前的,五年前的,还有个今年的,勉强能用,不禁腆笑着点头哈腰:“昭公子下次记得取近三年的……”
阿昭唉拉唉啦,蹒跚地往自己的卧房里去了,老宋赶忙扯住他:“公子这是做什么?!”
阿昭满不在乎地把朴刀一背,转过身来,“啊,是这样的,我想睡一觉再去,大概丑时叫我吧,宋先生不要忘记啊!”
老宋还没来得及回话呐,这公子哥就摇摇晃晃一关门,正巧身后的雪地上噗地一声响,老宋左转转右转转,陆铭在背后不高兴地“喂”了一声。
老宋又是一阵点头哈腰,收下了好几本,直夸二太太能干。二太太离了老爷就人五人六,怎么说都不愿意搭理你的模样,脾气顶古怪。老宋正愁这下词穷了,二太太却一皱眉,死活要去找老爷:“不行……我现在就得听他亲口叫了再去……”
老宋一扶额: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哟……
第二天一早,谢源推开门伸了个懒腰,外头歪得七七八八,都是给累的。阿昭房里的门都没掩上,陆铭靠着阿昭,我的腿压你你的手压我,俩难兄难弟。谢源掰了掰指骨,嘀咕了句果然还是分房睡舒服,轻飘飘走到大堂。难得里头被地龙熏得暖,谢源闻着空气里浓重的墨香,嘴边难得有丝j诈的弧度。
账房先生大抵有五六人,平日里闲的无事,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都是大腹便便,上了年纪的。倒是不起眼的一角歪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谢源乍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此人顺眼,面相清秀得像是从小生长在江南人家。他不记得此间有这样一号人物:他青莲坛里的人,可是出了名的不是老,就是丑,要不又老又丑。
大概是他不在的时候,老宋觉得人手吃紧,招进来的小学徒吧。谢源这样想着,反身去用早膳,却不料脚后放着一个装了团子的碗,叮当一声就踢翻了。
谢源无意惊醒他们,看看四围无人醒来,小心地将碗搁在桌上。临出门却感觉到一道清冷的视线,一回头,火盆的光幽暗,不见醒人。
当天下午一帮人才回过劲头。阿昭不问天下事,又懒得要命,就不见他一个,其余人都神色匆匆地在谢源身边走来走去,生生竖着耳朵,生怕漏了他说的话——谢左使这人奇怪死了呢。
谢源只吩咐老宋明天养足精神,带几个老手,再去沿街收保护费:“穿一样的,去地窖里取了锁子甲,配口好刀。不过记得换个名头,就说上头收税。”
“税?”老宋被这么正经又彪悍的词汇震得一懵,“啥上头?啥税?”
谢源坐在他心爱的黄花梨大灯挂椅上,脚上只套了一双冰锦刺绣的袜,上头的花木缠枝分明是小荷的绣工。一双脚被抄在陆铭怀里,看上去恍若无骨。
他忝了忝茶盏,“你管这么多,往高了说……什一,就什一,下去吧。把账房的管事叫进来——别来那么多,一个就够,我看着头晕。”
老宋满头雾水地退了下去,和门外的人交代了些什么,就有一个穿着蓝布青衫的人迈进了门中。谢源一愣,正是早上见过的那青年。
陆铭感到他的身体一僵,几乎从椅上弹了起来,不由得用不解又敌意的眼神看着来人,手上则狠狠按着他的脚底心。谢源“嗷”了一嗓子,抓着靠手往后头挪,不高兴地扭身直想踹他,却被他抱得紧紧,连膝弯都动弹不得。
来人好像不晓得这么场闹剧似的,在几步路的地方低头站着,也不说话。
陆铭会手法,又对|岤位很是了解,谢源好不容易缓下劲来,压了一杯茶下去:“你们昨晚上抄了些什么,给我看看。”
年轻人递上账簿,彬彬有礼,但都不愿意抬头。
他匆匆翻了翻,新墨的味道让他安下心来,但是账面上一应是看不懂。他微微有些沮丧地搁在一边,陆铭好奇地翻看着。
“几个客栈的情况怎么样?细细说与我听。”
他问得甚是宽泛,年轻人站在那里似乎是一愣,但立马便侃侃而谈起来:“……封丘系首阳古道之重站,西入昆仑之通途,往来人马众多,多是人马疲沓,故只求有地借宿整顿,不求安居舒适。几家客栈的进账多是这些行旅,是故账面上相差不大。”
“这个帐有问题。”陆铭翻了翻。
谢源按下他翻动的手:“我看这本账簿抄得很干净,不像是昨夜匆匆而就,各家的账面也都分门别类,是你整理的么?”
那人略一躬身。
谢源从陆铭怀里收回腿脚,走到他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一揖:“在下计都。”
“计都?名还是字?姓呢?”谢源绕着他打起圈来,“这是你父母给你取的么?”
“在下无父无母。”
脚步停下,陆铭看着谢源的背影,觉得他好像疏忽冷漠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你从哪里来?”
“豫州。”
“豫州哪里?”
“颍川郡。”
“颍川郡守何人?”
“郭守奉。”
“郭家郡望何处?”
陆铭不自觉地顶住了剑:谢源问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已经有些骇人了。陆铭也是豫州来的,问他豫州刺史是谁,他肯定自己去抹脖子。但是谢源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恐怕这个计都有问题。
那年轻人也是一愣,明显跟不上他的节拍。屋里的气氛凝固住了。
“跪下。”
计都顺从,动作有些僵硬。他看到雪白的袍角在眼角下一晃,又坐回了大椅上。大椅旁,跪坐在水晶簟上的少年戒备地拦在他身前。
谢源举起了账本:“你很熟悉这个。”
“是。”
“从哪里习来?”
“从小跟着师傅在账房……”
“谁家账房?”
计都深吸了一口气,“秦家的票号……”
“秦家。”谢源喃喃,“你的名字不太好。计都,罗什,都是凶神。”
计都一叩首。
谢源闷笑着,伸手去摸陆铭的脸,陆铭仰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他的手很暖,明煌却是冷的。
抚过他唇边的时候陆铭忍不住抿了一抿。
“你看,逗你多没意思,聪明又不经事。”他把眼光投到计都头顶青青的方帕上,“下去吧。让老宋涨你五倍的月俸,你就留在这里。”
“谢大人。”
“等等!”陆铭一把按住他的手,“这个账本有问题。”
八十二、大太太杀将过来了
“你还去账房帮过佣?”谢源侧身望着他,眼眸深不见底。
陆铭划划翻着纸页,聚精会神:“不对……这个也不对……九章衡平式代错……”
“不是代错,”计都无声无息地垂手立在前头,“故意的。假账,但是不多。”
“为什么?他们在怕什么?谁要查他们的帐?”
陆铭“嗯哼”一声:“大概是背后的人吧……”
“还有千绝宫。”计都淡淡道,垂下了眼,谢源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便伸手,一把抹掉桌上的茶盏,静室里“啪”地一声脆响。陆铭惊讶,只见谢源怒气腾腾地站了起来,一手插着腰在房间里乱转:“他们背着千绝宫、越过青莲坛在卖货给商人?他们害怕我去查账!”
计都一俯身:“恐怕是。”
“那就让他们去怕——你下去领赏吧。”
计都又施了一礼,带着他的账本退了出去。他一走动,卧室里的熏烟都淡了。
陆铭不安地从背后抱住谢源:“怎么了?那么急躁。你明明不在乎这些的。”
“任何一个主事的听说都应该这样——计都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铭顾自抱着他的腰摇头:“不是这个,我是问你突然让老宋筹钱做什么?”
谢源一愣,“到了年底每个分坛都是这样,以前没经历过,有些做不来。”
看陆铭若有所思地模样,谢源不禁又想编得更真些。只是陆铭很快就放弃了那个话题,小心翼翼碰碰他的额发,“那老宋会筹到钱么?”
谢源嗤笑:“当然不会。姬叔夜要得可不少。”
“那你想怎么样?”陆铭有些急躁地握了握他的手,“你有什么打算么?”
谢源刚想开口说,神色一变,摇了摇头说罢了。陆铭猜,多半是他说了自己也听不懂,不禁懊恼,只细细叮嘱他若是有什么要帮忙一定要说。
外头老宋心急火燎得没等到变个天,就跑去收所谓的税了,从街头到街尾,从狐假虎威到摇尾乞怜,最后灰溜溜地回了青莲坛。谢源喝着晚茶看他一副落水狗被痛打了的模样,不禁莞尔:“怎么样?他们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