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惹我生气了?在外等了几个时辰?这话怎么说?熙熙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会来?”老夫人装聋作哑。
夏瑞熙忙上前道:“奶奶,今日午间,您让人去唤我娘,说是您老人家有要事吩咐。当时我娘正病了起不来身,又怕耽误奶奶这边的事,硬撑着要来。是孙女儿心疼母亲,斗胆拦住我娘,自作主张过来伺候奶奶的。”
“哦?有这事吗?人老了,不中用了,忘了。这些死丫头,也不提醒我一声。”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是打算抵死不认账了。
夏老爷担忧地道:“母亲,听说您身体不舒服,让儿子为您请请脉吧?”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熙熙受委屈了,快带孩子回去歇会儿吧。熙熙?你不会怪奶奶吧?”
夏瑞熙谦恭地说:“孙女儿当然不会。”
老夫人又道:“你说你母亲病了?”
“是。”
老夫人呵呵怪笑几声:“她早上不是还威风凛凛,精神抖擞的么?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两个儿媳妇,一个疯魔了似的闹,一个我一喊她她就病。一个个都巴不得老婆子早点死掉,你们好分家呢。”
“母亲?”夏老爷脸色变了,“儿子媳妇有什么不是,请母亲……”
老夫人突然翻脸,厉声道:“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夏老爷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无奈地叹口气,长长一揖:“是,母亲请安心休养,儿子告退。”夏瑞熙忙带着夏瑞昸也行了告退礼。老夫人始终一言不发。
夏老爷带着夏瑞熙姐弟告辞了老夫人出来,沉着脸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望着暗沉沉的天空久久不语,高大的身影显得很是疲累。夏瑞熙只怕他生夏夫人的气,忙试着解释:“爹爹,大伯母她……娘今天好累,是真的不舒服,您帮她看看好不好?”
夏老爷叹了一口气,把自家身上的披风脱下加在夏瑞熙身上,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里,摸摸她的头:“女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看来他并不怪夏夫人,夏瑞熙放下心来,讨好地说:“女儿也心疼爹爹呀。”
夏瑞昸也蹭过来笑道:“儿子也心疼爹和娘的。”
夏老爷看着巧笑嫣然的一双儿女,心头一暖,牵了二人大踏步往夏夫人的院子走去。“走,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丽娘在院门口接着了三人,拉着夏瑞熙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谢天谢地,总算是回来了。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丫头打起帘子,一股热气和饭菜的香气迎面扑来。温暖的灯光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冒着热气,旁边布置着五套碗筷。可见夏夫人是早就知道夏老爷今夜必然回家的,特意把整治王氏的日子选在了今日,就是等的夏老爷回来收拾残局。夏瑞熙又学到了一招,打蛇不但得打其七寸,还得选择最合适的时机下手。
夏夫人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斜靠在旁边软榻上,眉毛微蹙,看着火笼发呆。夏瑞蓓靠在她身旁,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抬起头来对着三人粲然一笑。
夏瑞昸冲过去扑在夏夫人怀里,担忧地说:“娘,您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儿子给您揉揉?”
夏老爷把夏瑞熙拉到火笼边坐下,一边让丽娘给她揉冻僵了的腿脚,一边推开儿子,“去,别烦你娘。”伸手把住了妻子的脉搏,“感了风寒,吃几服药就好了。”夏夫人和他相视一笑,无限情意尽在其中。
夏瑞熙看得鼻子发酸,这就是家的感觉,温暖而迷人,里面有个宽容理解你的人守候着你,正是她人生所追求的目标。
第二十八章过年
夏瑞熙在廊下给夏夫人熬药已经两个时辰了。
真儿出来看了几次,都不见她有停工的任何迹象,实在忍不住问:“二小姐,熬好了吗?”
夏瑞熙用蒲扇扇着沸腾的药罐子:“快好了。这是最后一沸。”
真儿看着旁边罐子里黑乎乎的那一罐药汁,咬咬唇,转身进屋。夏夫人盯着手中的账本,“真儿,二小姐还没弄好?她第一次熬药,你去看着点,别熬糊了。”
夏瑞熙一大清早就起来主动提出要为夏夫人熬药,夏夫人本来怜惜夏瑞熙昨日在冷风里站了那么久,想让她多休息一下。但看着她精神抖擞的样子,又想到她将来去了婆家,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也不会少做,现在学会了,总比将来什么都不会,被人瞧不起的好。也就随她去,谁知熬了这么长时间也熬不好。
真儿陪笑道:“夫人,二小姐熬得可小心呢。已是熬了两沸了。现在在熬第三沸。”
夏夫人放下账本,奇道:“那为何不把熬好的药端进来给我吃?”
真儿道:“二小姐不让。她说第一沸要浓些,第三沸就要淡些,等她全熬好了,兑在一起,这样夫人每次吃的药浓度都是一样的,药性也绵长,夫人可以早日康复。奴婢心想,往常熬药的时候到了第三沸,果然是要清淡些,二小姐真细心,想得真周到。”
夏夫人眼睛闪了闪,走到窗边看夏瑞熙。只见夏瑞熙蹲在廊下,小脸儿粉红粉红的,眼睛盯着药罐,一看那药罐里的药汁要溢出来,就忙着扇几下蒲扇,神情专注恬淡。终于,她接过婉儿递过的包布把药罐提起来倒入旁边的罐子里,用一把竹勺搅拌均匀,试了试热度,方把药汁舀入一个小药碗中备用。又吩咐婉儿:“你将那药罐里的药汁烧开一遍,省得放馊了。”亲端着药汁朝夏夫人房里走去。
夏夫人见她过来,便吩咐真儿:“你去吩咐厨房,今天中午加菜,老爷要请少爷的先生吃饭。”这半年多来,夏瑞熙变化实在太大,让她在高兴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担忧,至于担忧些什么,她却是说不出来。
夏夫人常常会有这样的错觉,那个站在院子里望着花草发呆,一脸忧伤的,不像是自己那个粗心肆意,年龄尚幼的女儿,反而像是一个经历了风霜,知道了人间百味的成年女子。还有夏瑞熙昨日里不跟自己求情,偷偷收买刑罚的张婆子,轻打良儿的事,也不像是往日里自己的那个二女儿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听说王氏骂自己之后,夏瑞熙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怒,还有看见自己病了之后深深的担忧,替自己去老夫人房里受气代过的勇气,站在老夫人院子里整整两个时辰而不动弹的倔强,还有对自己和夏老爷的亲昵孝顺,对夏瑞昸的疼爱,又是流露得那么的自然,和小时候还是一个模样的。
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呢?夏夫人想得有些头疼。
“娘,喝药了,不冷不热正好。”夏瑞熙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把药递了过来。
夏夫人忙收拾起心思,接过去喝完药,苦着脸望着夏瑞熙指指桌上。
夏瑞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递过一杯热茶。
夏夫人摇摇头,指指嘴。
夏瑞熙凑过去看,“不烫啊?哦!”恍然大悟地打开盒子,拈了一粒蜜饯塞进夏夫人嘴里,又塞了一颗在自己嘴里,笑得没心没肺。
夏夫人叹口气,还是一样的粗心,看来还得再打磨打磨。
夏瑞熙向夏夫人表功:“娘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药不一样?”
夏夫人不动声色:“怎么不一样?”
夏瑞熙道:“我前段时间吃药吃得太多,发现一服药吃到后面那一天时,总是要淡许多,如果是安神的呢,那天的效果就会差些。我就寻思着,肯定是因为熬的方式,如果一次熬出来,兑好了浓淡,药效也始终能保持一致。我怕弄错,特意去问了爹爹,爹爹直夸我聪明呢。还说,我要是个儿子,肯定能继承他的衣钵。”说完扑闪着眼睛盯着夏夫人看,小儿女形态表露无遗。
夏夫人哑然失笑:“是,果然是神医的女儿。”随即不在意地问:“熙熙,昨日里受苦的时候,可有怨恨你奶奶了?有没有怪娘不去接替你?”
夏瑞熙警觉地感到,夏夫人似乎在试探她。眼睛红了红,摇头低声道:“女儿没有怪娘。女儿怕娘病。”她没有提夏老夫人,夏老夫人果然偏疼孙子,不爱孙女,为了和儿媳妇置气,让孙女在冬天的院子里一站半日,不闻不问,实在是太狠心了些。她犹豫了一下,添上一句:“她们欺负我们。我想打她那守门的丫头,可是我怕给娘惹麻烦。爹爹不在家,娘病着,弟弟又小,我是最大的,有什么,我自然该多担一些……”
夏瑞熙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和夏老爷平时和夏夫人说的一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夏老爷常常对夏夫人说:“我爹死得早,娘身体不好,大哥不理事,只有我一个人还有点能力,有什么,我自然该多担一些……”
夏夫人想起夏老爷的话,完全忘了刚才的怀疑,只觉得夏瑞熙和夏老爷果然是很像。沉默了一会儿,摸摸夏瑞熙的手:“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你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枉爹娘疼爱你一场。你也别怪你奶奶,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她有她的想法和难处。将来你若是到了婆家,就知道了。”
夏瑞熙眼圈一红,哽咽起来,“娘,我不想嫁人了。”
夏夫人忙拿手绢按住她的眼睛:“不能哭,不能哭。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月忌头腊月忌尾,现在哭了,明年一年到头都会哭。忍着。”见她忍住了,嗔怪道:“傻孩子,哪儿能不嫁人呢?”
夏瑞熙低声道:“没人看得起我。”她故意提起这个,看看能不能让夏夫人透透口风,到底对欧家的事情是怎样打算的。她可一直提心吊胆呢。
夏夫人道:“胡说。等过了年,我和你爹自有安排。”
夏瑞熙问有何安排,夏夫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只撵夏瑞熙回房去休息,又再三交代,不准她落下功课。
夏老爷回家的第二天,就是去找回三天三夜未曾回家的夏大伯,从早上找到晚上,终于从私娼那里把喝得烂醉如泥的夏大伯拉回了家。夏大伯回家酒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邹嬷嬷打了个半死,让人抬了扔在王氏娘家门口,又狠狠骂了王氏一顿之后,夏家大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听着院子里仆人们一边放鞭炮,一边大喊“瑞雪兆丰年”,夏瑞熙带着几分惆怅,几分快乐,度过了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大年三十。
祭祖后,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完了年饭。长辈分发红包给小辈,主子分发红包给下人,整个夏府俱是喜气盈盈的。
夏瑞熙想起独自在外院养伤的良儿来。外院条件不如雪梨小筑好,良儿又是受罚送到那里去的,只怕其他人不会对她有多上心。夏瑞熙怕她会饿着,又怕她孤独了伤心。特意吩咐了纯儿去照顾良儿,把桌上好吃的好玩的都捡了装了一大盒让纯儿送去。
一家人守了夜以后,夏瑞熙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回雪梨小筑去歇息。进门就看见纯儿眉毛蹙着,望着火盆子,一脸的忧伤。见众人进来,纯儿忙堆满了笑,起身给夏瑞熙取下披风,提鞋给她换。
夏瑞熙只当是良儿不好,忙问:“良儿可好?”
“回小姐的话,良儿一切都好。再养半个月就可以回来当差了。”纯儿看看周围的人,欲言又止。
夏瑞熙也就没再问,等众人俱都退下,纯儿服侍她躺好以后,她才问是怎么回事。
纯儿为难地道:“过几日再说吧。”
“说。我让你说你就说。”夏瑞熙越发笃定纯儿有事瞒着她。
纯儿眼睛看着地上,轻声说:“前儿夜里,红儿没了。”
夏瑞熙虽然早就料到了红儿的下场,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阵心悸和害怕。“夫人和三小姐知道吗?”
“夫人赏了一口棺材。三小姐什么都没说,也,也没有去看过一眼。”
红儿的死,对夏府其他人来说,不过就是死了一个犯错的卑贱奴才而已。夏夫人赏了棺材,在其他人看来,已是仁至义尽。但对夏瑞熙来说,却深刻地提醒了她,这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时代,你若不能靠社会法制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你就只有靠自己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她一定要小心谨慎,尽量多的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去把握,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纯儿见夏瑞熙久久不说话,以为她不高兴了。毕竟主子们都不愿意在年节时听到这样晦气的事情,不由担心地喊了一声:“小姐?”
夏瑞熙看见纯儿担忧的模样,知道她在怕什么,低声道:“纯儿,你和良儿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些。”随手递了个荷包给纯儿:“辛苦了一年,赏你的。今晚上放你的假,不必守夜了,早些去休息吧。”
纯儿大喜过望,捏着荷包,给夏瑞熙磕了个头,笑眯眯地去了。夏瑞熙直瞪瞪地望着帐顶,没来由地感叹其人情薄如纸来。纯儿和红儿有矛盾,知道她的死,有兔死狐悲之感,但片刻间见着了赏钱也就全然忘了难过。而夏瑞蓓呢,红儿到底陪伴她多年,和良儿打架也是出于她的授意,可以说,红儿是间接死在她手上的,活着的时候她还向夏夫人求情,死了却是不闻不问。
夏瑞熙胡乱地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人揭穿了,也死了,只怕也是没人记得她,没人会为她流一滴泪的。强烈的孤独感如潮水一般的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她,她裹紧被子,抱紧自己的肩膀,悄悄流下泪来:“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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