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他(清穿)作者:肉书屋
回首又见他(清穿)第13部分阅读
只是压抑着没有发作,让四弟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给四弟递眼色,让他不要乱说,他却不看我,自顾自的说道:
先以《尚书》而论,《尚书》以《尧典》开篇,大讲选贤举能、禅而不传,以其所谓的尚德授能便可制衡于人、协和万邦。儿子读到这就想,既然有如此完美之政仪为何只历尧舜禹三代而已,而被启轻易废之,从此以世袭代替禅让。篡位而得天下的曹丕却有‘舜禹受禅、我今方知’之言。就连《韩非子?说难》中有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儒家会说此为浅者之传,陋者之说。可为何儿子很久以前曾无意中看到的《竹书纪年》中有言‘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又说启杀益,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其实是因为被杀者想篡位摄政,而并非《礼记》中记载他们是贤相忠臣之典范。如果此书所记有假,为何自宋以来《竹书纪年》接近亡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此书触了儒家正统的霉头,指出儒家史学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事实……
阿玛当即就拍了桌子骂四弟……”
弘时瞅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阿玛骂四弟混账,又说小小年纪自以为是、狂悖至极!《卫灵公》中说‘义以为之,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你做到了几条?《泰伯》中有言‘君子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言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你又做到了几条?书未读几本,就开始张狂卖弄,殊不知自己才是浅薄无知!
本来阿玛说到这神色已经缓了,结果四弟直起脖子又道:儿子知道自己浅薄,因为儿子不是圣人,可就连圣人也经常自相矛盾,《礼记》中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孟子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就连朱子都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也。’这些都曾令儿子为儒家之发人深省、大快人心而欢呼。可是为何夫子又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岂不是自相矛盾?还不如老子说得明白,‘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说到底,还不是‘权力制衡’四个字。朱元璋为什么把孟子牌位撤了又放,还不是家天下的权力制衡?无论治世还是乱世,圣人之言都是用来维护这个权力制衡之存在,愚民之心、弱民之智。太史公《殷本纪》中说,‘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儒家都说文王之行仁义,可为何儿子却只看到了‘权术’二字,更别提实心为民之举。足见儒家之悖!什么圣人,什么君臣父子,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就为了一个‘名正言顺’,曹操杀孔融,司马昭杀嵇康……如果上位者是杀害名臣贤人的刽子手,那么,孔子就是帮凶,是一切罪恶的缔造者……’
阿玛已经怒不可歇,气得不行,大骂四弟‘逆子!’还让四弟跪在了外面,说不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就别起来……”
弘时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冷汗如雨了,小念的思想有一些不能否认是受了我的潜移默化的结果,作为一个后世之人,我明白小念的话有些偏激,无论他怎么出色也毕竟才八岁,看问题有其局限性,可是不能不说是有道理的,然而这一番话,一定会大大的触怒胤禛,这明显是在跟几千年的伦理教条唱反调。
这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如今这个局面,真真令我进退两难。现在首先就是让小念别再跪了。
我几步奔过去,小念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不稳的样子,我吓得让弘时帮我把他扶起来,他的腿已经麻木了,还死活不肯。
我干脆将他抱起,往我屋里去,再这样冻下去非出事不可,胤禛要怪,就怪我好了。
“妈妈,阿玛说不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就不要起来,我还得过去。”我把他放到椅上,他还要挣扎起来。机灵的木香已经去吩咐底下的人熬了姜汤。
我把他按住,蹲在他旁边替他搓着冻僵的手,道:“儿子,听妈妈说几句。”他安定下来,“你的想法有点偏激,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你看到消极的一面,却没有看到积极的一面。”
他愣愣的望着我,我笑了笑,道:“而且一件事物在历史潮流的推动下向前发展,而发展的方向有它的必然性,比如禅让成为世袭,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进步。”见他似乎若有所思地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儿子,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是该说的,什么不该说,也要想清楚,然后再去和爸爸讨论,只是再不可惹爸爸生气了。”他点了点头。
木香端来了姜汤,我就道:“再给爷端一碗去。”木香应了一声,放下碗退出去了。
小念喝了姜汤,笑嘻嘻的搂着我的脖子:“妈妈,小念今晚想和妈妈睡。”又可怜兮兮的说,“小念好久都没有跟妈妈睡了,妈妈有了爸爸,就不要小念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又胡说了!好了,妈妈答应你。”
他一下跳起来,跑到里屋,扑在榻上。我忙过去把他拖下来,“臭小子,先把脚洗了!”
胤禛还在写着什么。姜汤温在一旁。
我端了递给他:“先把这个喝了。”
他停下笔,接过喝完,把空碗递给我,问:“那小子呢?”
“在我那儿呢,正反省着,你呀,也别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还小不懂事。”
胤禛冷笑一声:“不懂事?他懂得事多了,圣人的书也读了,连邪门歪道的书都看过了,好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思如泉涌,哼,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行了,他正在想哪儿错了,你就饶了他一回,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胤禛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有一句话叫,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全是。”说着又叹了口气,“这个孩子,野性难驯啊……”
萧墙
胤禛看了看烛光下熟睡的小念,望了我一眼。我抿嘴笑了笑,替他宽衣。然后自己也宽衣钻进被窝里。
他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描着小念眉骨和鼻梁的轮廓,眼中有柔和温暖的光芒,轻轻地说:“这里最像我。”
我侧躺在最里面,手肘搁在枕上,撑着头,一手轻点着小念嘟着的唇和闭着的眼,轻轻道:“这里最像我。”
小念微微耸了耸鼻子,哼唧了一声,翻身往我怀里钻了钻。
“臭小子。”胤禛愤愤地皱了皱眉,但是低沉的声音明显不愿吵醒小念。
他吹灭床头的蜡烛,躺下,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我仍然能看见他的眉间有淡淡的忧郁与疲惫。
“这些天累吗?”我问。
“有点。”他说,“才刚开始而已。”又转过头看着我,“睡吧。”
我躺好,掖好被子,伸手抚平他的眉心,说:“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他闭了闭眼,轻轻拿下我的手,塞进被窝里,说:“我知道。”
过了半晌。
“松萝,”他轻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
“嗯?”
“……二……”
“什么?”
“……二月的时候,你跟我去园子住吧。”
“圆明园吗?”
“嗯。”
“怎么这么早就想到明年二月去了,”我笑看着他,尽管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在望着我,“你是等不及要和我观赏春景了?”
“……嗯。”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胤禛,怎么了?”我问。
“……困了,睡吧。”
“哦。”
早晨天蒙蒙亮,我一觉醒来,揉了揉眼,胤禛已经醒了。小念还窝在我的怀里酣睡。
大脑还有点迷糊,额上就碰到一个温软的东西。
“再睡一会儿吧。”胤禛一边下床穿衣服,一边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小念,道,“让他今儿多睡半个时辰吧。”
丫头伺候他洗漱完,他又折回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替我们掖好被子才出去了。
“妈妈。”
我低头,见小念正眨巴着眼看我。
我点了点他的额头:“臭小子,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他“咯咯”笑起来,腻在我怀里说:“还能多睡半个时辰,真好。”
我闭着眼,轻轻拍着他的背。
“妈妈,”
“嗯。”
“小念想通了,是小念没好好读书,很多东西都不明白,认识片面。”
“嗯,读书肯动脑是个好习惯。”
“妈妈,小念再也不和爸爸顶嘴了。小念不想让妈妈不高兴。”
“嗯,好孩子。”
“妈妈……你好香。”
“傻小子。”
起床之后,用过早膳,照例去那拉氏那儿请安,坐一会儿,喝一盏早茶,像多年的朋友一样缓缓地说话,淡淡地微笑。只不多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刚出来没走几步。
“福晋,”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就见钮祜禄氏望着我微笑,“兰儿想让福晋帮忙画个花样,不知福晋有空没?”
我点点头:“你随时找我都行。”礼貌的笑笑,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见到其她说笑的女人,也是礼貌的点头而已,像一阵微风一样从她们身边走过,忽视她们嘴角别有意味的笑容。
“哼,装什么清高。”年氏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的传入了我的耳膜。我只当没听见慢慢走着。
“不就是仗着有爷宠她,有什么了不起,这才到府里几天,见人就没个正脸儿。”
“侧福晋您就少说两句吧,仔细爷知道了。”
“哼,说着就来气,倒要看爷能宠她到几时,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明日黄花。”
“侧福晋,人家还有个争气的儿子呢。”
“再争气,还不是一样挨罚。我就纳闷了,这刚过门才多久,就蹦出个八、九岁的儿子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怒火从心里腾起来,我停下,转过身向她走去,估计是看我面色不善,她也住了口,只是挺直背瞪着我,其她的人早看情形不对找借口告退了。
我走到她面前,“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我没打过女人,没想到你是头一个。”
她身边的丫头气的撞我,我抓住她的胳膊她就痛得叫起来。
“你干什么!”胤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年氏捂住脸,抽抽嗒嗒哭起来,垂了头,哽咽得道:“姐姐,妹妹不晓得哪里得罪姐姐了,姐姐告诉妹妹就行了,为什么……呜呜……”
“福晋,明明是她不讲理……”
胤禛已经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把年氏的手拿开,她的左脸似乎有点肿了,留下了几道红印。
胤禛皱了眉,转过身望着我道:“这怎么回事?还打起人来了?”
我不想说什么,咬着牙不看他。
“四爷……呜呜呜……”年氏扑进胤禛怀里哭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掉。
回到自己屋里,我扑倒在炕上。每一天都有那么多的事在提醒我,胤禛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来之前关于婚姻生活的一切憧憬和幻想,一点一点从现实中慢慢抽离,也许最后剩下的,只有回忆了吧。胤禛,因为有你在,我能够忍受每天面对那些渴望拥有你的鲜妍面孔,可是为什么,我感到越来越无力。
胤禛,我相信你,可是与我的梦想大相径庭的生活唤起我心底潜藏的不安与恐惧。从什么时候,你的眉间总是微微蹙起,你的眼底流露的是淡淡的倦意,你的心会纷乱的跳动,你有时会心不在焉的同我讲话。我怎么能忘,占据你心底第一位置的是什么,你想要的是这阔野万里的天下,可是你是否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一份纯净的爱情……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推我,我才渐渐清醒,发现自己趴在床上睡着了。
屋子里很黑,胤禛坐在床边。
“你今天是怎么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动手打人成何体统?”
我没动,也没说话。
“到底是怎么了?”
“胤禛……”心里万般情愫萦绕,却说不出话来。我伸手揽住他的腰,“……你好吵。”
“你……你动手打人总是不对,明天去跟人赔礼。”
“不去。”我坐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胤禛,我想去园子里住。”
他偏过头刚想开口,我又说道:“今天的事,不是我的错,不管你相不相信,她要有下次,我一样扇回去。”
他叹了口气,“你的脾气越发大了,我是怕……唉,过了年,你就跟我住进园里去吧。”
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半天没有说话。
“胤禛……”“松萝……”
我一笑,“你先说。”
“二哥他……又惹怒了皇阿玛,恐怕将来再没有谁敢在皇阿玛面前提起二哥了。”
我的心一跳,想到胤礽的结局,不自觉地说道:“胤禛,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们要互相面对的时候,你会放过他吗?”
他的身体一颤,好半天才说道:“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全部,可是我更想知道“全部”以外的东西,“胤禛,你还没回答我的。”
他握住我环住在他腰间的手,沉沉的说:“我不知道。”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脑中纷乱,手被握得很紧,“胤禛,我想一直陪着你,像这样,就我们两个人。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想永远这样依靠着你,在你的肩头慢慢老去。我常常幻想,幻想你和我,我们隐居在南山,有一间被鲜花绿草环绕的木屋,每天一起去田间劳作,去街上赶集,一起去钓鱼、去踏青,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无忧无虑,怡然自得……”
“松萝……”他把我拉到面前,抱住我,“别说了……”
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问:“怎么了?”
“……累了,想歇一歇。”
……
第二天,那拉氏见了我同平常一样,只是走的时候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却没有说什么,我笑着点点头。
用完晚膳,钮祜禄氏拿着一个花样来找我。
“福晋,你帮我看看这个好不好。”她姣好的脸上有一双灵动的凤眼,泛着柔波一样的光芒。
我让她随便坐,木香上了茶。我看了看花样,道:“挺不错,妹妹的功底很好。”
她笑着说:“姐姐过奖了。”见她改口,我也微微一笑。
“这里再加点就好。”
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加什么好,还请姐姐教我。”
我走到桌案前,铺开纸,画下她的花样子,在空处的地方加了几枝鸢尾。
“怎么样?”我问。
她明眸闪亮,笑道:“真好,谢谢姐姐了!”
我摇头微笑,这个钮祜禄?兰儿还真是一个妙人儿啊。
“姐姐……”
我见她欲言又止,就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想了想,道:“姐姐懂得事儿比妹妹多,妹妹有件事想求姐姐……”
我拉她坐下,笑着说:“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我要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帮你。”
她看着我,说道:“其实妹妹就是想让姐姐平时也多照看一下弘历那孩子,四阿哥那么有出息,当然是爷教得好,可是妹妹看姐姐平时也教给他很多道理,弘历还小,妹妹也不懂……”
我看着她脸上恳切地表情,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事,其实我一个女人又懂得多少?既然妹妹不嫌弃,我自会把弘历当弘旻一样看待,再说弘历聪明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爷是看他还小,毕竟还不到五岁,才没有让他跟着两个哥哥入学读书,只是启蒙,可我冷眼瞧来,他倒已懂了不少,平时也看了些。”
见她点头,我又笑着说:“你放心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弘历这孩子,将来定会成大器的,妹妹是个有福的。”
她倒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笑道:“妹妹谢过姐姐了,姐姐肯这样真心对妹妹,妹妹感激得很,自从住进这里跟了爷,每天平平淡淡的过着,每天都过得一样,从来没有谁肯这样掏心窝子的讲话。姐姐今后要有什么难处用得上妹妹的,尽管提就是。”
我笑着点头:“今天和妹妹说这么多话,我心里倒觉得轻松,妹妹的话我记住了。”
然后又随便说了几句,她起身告辞了。我送了她几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