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谢云辉在考虑王家的关系时,就有一种感悟,那就是——
世事真是一出绝妙的讽刺喜剧,连他自己也是这出喜剧中被嘲讽的对象。
现在,谢母的话让谢云辉的心中再度出现了这种感受。
他好像能看到阴暗处有什么目光盯着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
谢云辉喜欢自由,不喜拘束,生来如此。
但是,母亲却是因为他失去了自由。
对于母亲的爱,谢云辉并不在意那么多。母亲爱他是好事,不爱他,也没什么所谓。因为他生来已经拥有很多,没必要再去计较母亲是不是爱他,而谢明拥有的太少,谢明也不是被父亲期待的孩子。他刚来谢家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婴儿,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祖父祖母曾经怕谢云辉多想,暗地里也开导过谢云辉,但谢云辉却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他的弟弟,是一个婴儿,是一个弱者,被大人保护,也没什么,甚至他自己也会保护弟弟。
可说到底,“谢云辉”和“谢明”之间始终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们是亲兄弟,哪怕谢明得到了谢母许多爱,可他始终无法与谢云辉拥有的相比。
谢明是被母亲偏爱的那个孩子,但谢云辉是谢母留在谢家的“理由”。
一个生来受到世界的祝福,是当时美满婚姻的结晶;一个生来便被父亲厌弃,注定被世人看轻的私生子。
他拥有得太多,而谢明拥有得太少,甚至于长大了,谢明还要各种通过各种形式表现自己绝对不会和这个大哥争抢什么。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
谢母很少同谢云辉说起当年事,所以在今夜,谢云辉才发现自己对谢母的意义,还有谢母待在谢家,其实并不快乐。
她是谢夫人,受人尊崇,但是过得并不开心。
这真讽刺,谢母不想要,却被困在婚姻这座围城里;谢明妈心心念念想要,生下一个孩子想要成为自己的资本,可是她始终不曾得到,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身上有一道道的枷锁,这些枷锁把她困在“谢夫人”的位置上,不得自由。
而在这些枷锁中,谢云辉也是其中一条困住母亲的锁链,也许……
还是最重要的一条锁链。
谢父这么多年,因为当年闹得太大,后来就收了心思,而他心里的确也有着对妻子的愧疚,因此谢家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风俗。谢母每逢节庆必然让保姆厨师提前放假,家务亲力亲为,而谢父也带着儿子们帮忙,谢母时不时嫌弃谢父手笨,谢父也就那么受着。
这么多年,这段夫妻关系就这么维持下来了,外表看起来是和平共处的模样。
但从谢母的那些话中,谢云辉才明白,有些事不是看上去过去了,就真的“过去”。
与其说谢母是“原谅”,还是“放下”,毋宁说,她只是“妥协”。
出于各种原因的妥协。
现在,谢母很平静地在那边唠叨着,想各种提醒儿子谨慎对待婚姻,那些都是谢母作为一个过来人的“经验”。
在这“经验”的背后,是一个女人连他的亲儿子都没有机会看到的眼泪。
表面上看起来,谢母的伤口已经结痂,已经愈合,但是实际上,受伤害的记忆还在,受到伤害的人被困在了已经不想要的位置上,伤口也许愈合,但伤害一直存在。
曾经,谢云辉对结婚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对家族父母有个交代。他会找一个听话温顺的女人,和她维持体面的婚姻关系。结婚以后他没打算一心一意,但妻子若是想和别的男人来往,只要不影响那段体面的婚姻,他也是无所谓的。
在他们所处的阶层中,这种夫妻彼此心照不宣各不干涉的婚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原本是那样打算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可能需要改变一点想法。
大概是在儿子面前终于不再避讳当年事,谢母觉得放下了包袱,也就更随意地聊了起来。
“想想当年,要是我离了婚,拿到你爸的抚养费,说不定还能分到公司股份呢,哎哟,”谢母说着笑了起来,“那现在那些小鲜肉还不随我挑啊?”
谢父越发尴尬,却听见旁边的谢明嘀咕了一句:“现在也不晚。”
谢父重重咳嗽,提醒他儿子他这个老子还在他旁边,刚想教训谢明,谢母看到谢父停下手中的活,教训道:“你嗓子是不是有毛病?有毛病就去看医生,在这地方吵什么吵!”
见谢母发火,谢父顿时萎靡下来,埋头抱着碗盘继续擦起来。
谢云辉洗着手中最后一只碗,轻轻笑起来。
他说道:“妈,你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欺负她的。”
他说得很轻,很轻,同时,也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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