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早班的同事已经下班,晚班的同事正在做收尾工作。周西芒经过传菜间、厨房,走入电梯,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员工电梯不像客用电梯那样整洁,打着璀璨的灯,周西芒走进去时,电梯还晃了晃。
电梯响起下落的机械声,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人的动静。这是一种古怪的安静,周西芒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的安静,她合上眼,顾不得电梯的隔板蒙着灰尘,后脑勺疲倦地抵在隔板上。
申蕾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持续不断烦扰她。
那些道理,其实她不是不懂。一个28岁在酒店工作的女人,看惯世俗,有些事,哪会真的不懂?
但她还真不知道经理那么多的打算,尤其是中秋节时关于月饼的销售。可要是再来一次,她一样不会说出自己和谢云辉的关系。
从小到大,她不是那种特别叛逆的孩子,老实做着学生,听着父母的话,青春期会有叛逆的举动,但也不太过分。在遇到谢云辉以前,她过得是和大部分人一样的人生。
出生,长大,念书,考大学,工作,准备结婚。
说不上是因为和李济民分手,还是因为遇到了谢云辉,总之,好像从那个时间段开始,她的人生走上了不一样的方向。
如果没有和李济民分手,是不是她不会和谢云辉谈恋爱?是不是就那样和李济民走进婚姻的殿堂,之后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天天在夫家和公婆斗智斗勇,还是忍受公婆的非议,和李济民维持一段大家都有烦恼,但因为各种理由不得不维持下去的婚姻,是不是他们会生个孩子,然后把生活上的精力全都放在孩子身上,将人生所有没做到,达不到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辛苦挣钱,养大孩子,然后再等着孩子交朋友,等孩子准备结婚,他们拿着自己的积蓄,为了孩子的彩礼或者嫁妆犯愁,然后陷入一种周而复始代代相传的某种循环?
会不会这样?
就算和李济民分手,她也可能遇到别的男人,是遇到新的爱情,还是像别人那样向现实妥协,听从父母安排,老老实实相亲,等着别人在那边挑挑拣拣,她学历不算高,工作也不是什么香饽饽,一年到头,连节庆都不见得能过几次,她这样的条件,也许就是找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普普通通准备结婚,就这样了。
她看到了这样的前景,眉心微蹙。
她现在才发现,她骨子里有一股叛逆,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强烈,但就像她一直坚持在自己的工作上,任凭李济民和父母怎么抱怨劝说,她都没有动摇一样,她何尝不是有属于自己的倔强?
问题是,她能坚持多久?
她知道,她在抗拒那样的人生,那不仅仅是因为遇见了谢云辉。
她不仅仅是因为不想走上这样的人生,还有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周遭人走进婚姻,被他们抛弃,疏远,她要一个人看着他们围绕家庭忙碌,会不会因此产生孤独感,会不会因为那种孤独感,进而对生活妥协?因为恐惧那样的未来,更加恐惧那样的生活,那像是一种退缩,一种妥协,如果任由自己被那种孤独侵蚀,也许她会病急乱投医,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样一想,她突然觉得谢云辉有些像她的精神鸦片。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沦陷,可还是沦陷了。
见到他,她在一瞬间感到喜悦;不见他,她的思念会泛滥,只能通过微信电话解渴,可解渴以后,是更深的渴望。
她需要他。
经理说的那些,她都懂。她也知道出于现实的考虑,依赖他,享受他的保护和给予是最为现实,也是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和经理猜的抠门相反,谢云辉其实对她很大方,或者说,他很想对她大方,只是她自己一直在拒绝。
她也不敢说自己的爱就很纯粹,她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声音,喜欢和他做爱,对他,她有止不住的欲念。如果说爱情应该是纯粹的,那么这样如海的性欲算纯粹吗?看脸的爱情算纯粹吗?她甚至也不敢说,她爱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如果没有那层身份,他们可能根本不会相遇。因为他的身份,他们才能够遇见,他才有足够的资本宠爱她,而不是像和李济民那样困在生活里。
可是……
可是……
她也确实不想在自己的爱情中掺杂太多的利益。
经理说得那些话,她都懂。她遇见了谢云辉,只要她愿意,只要他点头,她随时能离开现在的生活,哪怕她不管经理的生意又怎么样?谁能奈何她?只要谢云辉愿意,谁都不能欺负她。
可她……不敢。
她在害怕。
她担心,自己一旦开了口,会变得更加贪婪。她现在已经很贪婪了,抱着手机看着他的微信,一遍一遍听着他发来的语音。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因为在李济民以后,她原来以后自己的爱情不会再那样的炽烈,毕竟和李济民是从大学时代走到工作后,那是自己还算单纯天真的时光,那时候的她还能够赤诚地奔赴和李济民的约会。她好怀念那时候啊,那时候还没那么多计较,不懂得生活的苦逼,还有父母呵护着她,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奔向电影院,等候李济民的到来,直到见到他为止。
可是现在好难,明知道那个男人随时随地能带自己走出劳碌的生活,她却还要在那边装作清高地拒绝各种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