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辉推了一把眼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
“有个普通的女工人,被个外国男人强奸了。”
谢云辉一愣:“难道是……”
“不是你们国家的男人,是个白人。”Samantha说道,“但是你知道这件事他们怎么处理?”
Samantha会提到这件事,显然和她辞职有关,谢云辉推测着。他问道:“怎么处理?”
“没有处理。”Samantha又耸了耸肩。
他慢慢地皱眉:“我不明白。”
“就是没有处理。”Samantha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她报案了,然后他们说查不出来,可实际上知道是谁,或者说,很多人都知道是谁,那个男人是她工厂的老板,可是他没有被追究,但她被很多人笑话,说她是蓄意勾引不成,诬告报复。”
谢云辉说不出话,开始摩挲起左手中指的指节,聆听着Samantha的话。
“我知道首相想发展经济,引进外商是最好最快速的办法,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但是……”画面中的Samantha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表现地没有那么感性,可她越说,越是感到难过,最后,她放弃了坚强理性的伪装,眼眶红了起来,“我为什么辞职?因为我恨自己,我发现站在那个位置,我居然能理解他们。”
“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中,一个女人的眼泪根本微不足道。”她面容肃穆,沉痛地说着,“和我们所需要的社会发展比起来,一个女人的眼泪,它的分量显然太轻太微小了。”
说着,她带上了憎恶的神色:“但我很讨厌自己能够理解他们这点。”
她为自己补充道:“我不是说我们国家的男人就没有一点问题,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我的意思是,仅仅从这件事中我能看出来,在他们眼中什么事情会更重要——而女人的眼泪,远没有那么重要。”Samantha自嘲地笑起来,“你看,我完全明白他们怎么想,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她说完,谢云辉严肃地发问:“类似这样的事件还有吗?”
Samantha摇了摇头:“不是类似的事件,而是各类事情,我必须承认,自从他上台以后,对外的优惠确实使得经济得到快速地发展,但是,和外国人的摩擦也每天都在发生,我承认我是狭隘的,只能看到被欺凌的女人,因为毕竟在很多事件里,我们的男人也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可Samantha并不觉得愧疚,刻薄地说,“可谁叫我是女人。”
谢云辉的神色更加严肃:“难道那些摩擦和争执都没有被处理?”
“有,但做法……”Samantha试图找出一个委婉的说法,那些处理方案显然不见得“公平”,谢云辉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样不行。”谢云辉果断地说,“争议如果不能得到有效公平的解决,会加剧内外的不理解和矛盾,只会制造怨恨。”这样对他们进入或者观望着进入的商人都很不利……
Samantha叹了口气:“你看,连你这样的商人都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有些人似乎不能明白。“
谢云辉本打算反驳,什么叫做“像他这样的商人”?不过他想了想,知道大概商人在世人眼中,无不是为了牟利费劲心机不择手段的人。他一想,其实也不能说是错误的说法,何况这场谈话的重点并不在此,于是没有和她争论这点,便问道:“所以你离开了议会。”
Samantha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开口道:“我打算去做援助律师,看看能不能帮助那些穷苦女人,不要笑我,我知道这样做很傻,因为未来好长一段日子我可能挣不到钱咯。”
谢云辉和善地笑着:“很高尚的事业。”
她摇头道:“我没有那么高尚。你说得对,就算是花瓶,也在议会里,说不定能做更多的事。但是他们要我做花瓶,要我对外展现我们男女很平等的鬼话,我忍不了,就跑啦。”Samantha翻了一个白眼,吐了吐舌头。
“看样子往你们那边发展的确不是好时机。”手指尖敲打在书桌的桌面,他若有所思地说。
Samantha惋惜道:“说真的,我真的很希望能看到我们之间能展开合作,但是……”想到国内现状,她再也说不下去,对着谢云辉愧疚地说,“抱歉,让你在这个夜晚听到这么沉重的事。你的女朋友在你的身边?你们在约会?”
她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对不起,你原本应该拥有一个浪漫的夜晚。”
谢云辉听到Samantha提到周西芒,目光下意识地移到周西芒的身上。正巧,周西芒抱着抱枕,一直关注着他这里。一对上谢云辉的目光,周西芒害羞起来,匆忙挪开自己的眼睛。
明亮的房间中,是女人红着脸,因为和自己的爱人对视娇羞不已。
谢云辉一阵晃神,透过周西芒,竟然看到了王安宇坐在那里,娇羞着脸,正暗自想着自己的计划。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王安宇有什么绮念,而是忽然间,有了一种很复杂的感受。
他自诩不是良善之辈,也不是不懂道理,不是不懂世间的复杂,不是不知道这世界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他也没有崇高的理想,想着要改变世界的不公平。
只是,他在这个夜晚,骤然听到一个女人的悲惨故事,知道她被欺辱,她不是不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换来的却是跌下更深幽的深渊。他听到了这样的故事,透过周西芒,透过王安宇,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和真实的感受。
周西芒可以在深夜一个人跑过来关心男朋友,王安宇可以一个人在深夜向一个男人大胆求爱,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些地方,在某些角落,对于有些女人来说,连生存都是奢侈品,而那样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则更加是遥不可及的童话。
这一认知在那一刻强烈有力地重击了他的心脏。
他垂下眼帘,关注回到Samantha的身上,低声道:“Samantha,你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可我不能赞同这点。”
“站在多方的角度看待事情并不是什么缺点,恰恰相反,能够理解敌人才能够找到打击敌人的办法。”
“而且,你说一个女人的眼泪无足轻重?可是在我看来,这滴眼泪竟然能使得一个立志想成为一个成功政客的女议员抛弃席位,甘愿去做不挣钱的援助律师,那么,这绝不是一滴微不足道的眼泪。”
“还有你不必对我有所歉意,我的女朋友她……”提到周西芒,谢云辉的声音中蕴含着一股浅浅的柔情,“她是个善良的女人,远比我善良,如果她听到这种事,她一定能感同身受,也许,她的感受会远远比我深刻。”
Samantha得了安慰,带着感谢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女朋友。”
“不过,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女朋友。打扰属于你们的夜晚并非我的本意,再说,”Samantha说,“女人们天天要担心的事情够多了,不要让我们这里的故事让她落泪,算我求你。再说,我可不希望你的女朋友对我的国家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毕竟我还期待着什么时候你能带她来我们这里旅游。”
她说着,突然凑近屏幕,那张脸孔在屏幕中放大,调侃谢云辉道:“你不会因为我影响和女朋友的约会吧?先生,你可不能辜负你们的约会,给她一个浪漫的夜晚!我知道你肯定做得到。”
咳,谢云辉轻轻咳嗽,指了指自己的退热贴。
“哦,抱歉。”Samantha失望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忘了你身体不行。”
谢云辉指着退热贴的手指一顿,什么叫做“他身体不行?”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那就这样咯,”Samantha说回笨拙的中文,“替窝,向李,铝盆友,问好,晚安。”
周西芒托着腮,专注地看着谢云辉的脸。忽地听到笔记本里传来中文,好奇地眨着眼。
“Samantha让我向你问好,她说过你很可爱,你还记得吗?”目光越过书桌,谢云辉笑着对周西芒说。
“哎哟……”周西芒颇觉得不好意思,羞赧着笑起来,“谢先生的这位朋友也很可爱啦。”比王安宇可爱多了哼!
谢云辉笑得温柔,对周西芒道歉道:“抱歉,还有些事要做。”
“没事啦。”周西芒连忙摆手,“谢先生你忙你的就好。”
他刚才和对方交谈时,她一直看着他的脸。哪怕是在生病中,他那张脸好像依然有持续不断地,吸引她的魔力。也许是因为“认真工作的人很有魅力”这种道理,她一直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好像一直看不够。
可看得越久,她越感到心疼。如果不是她来,他是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吃,就这样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窗前,工作到深夜?一想到这点,疼惜是落入清水的墨团,怎么样都化不开。
还好她来了,她想。
钢笔的笔尖流畅地在笔记本上书写着,记录着想要记下来的信息,偶然间的一个抬头,他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的两颊晕染开两抹绯红,可这次没有躲开,她鼓起勇气,就那样和他看着彼此。
胸腔中忽然传来一阵紧缩性的疼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忙抬手掩唇,躲开与她的对视,握着钢笔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咳嗽影响,不受控地在书写的那行画了一条意外的直线。那条直线超出了原本打算书写的轨迹,在排列整齐干净的笔记中,那条直线像是出现在一整列优雅音符中的错误,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好在他反应快,很快控制住了自己,那条直线并不长,稍加书写,很快得到了修改。尽管如此,看上去和旁边整洁干净的字体仍旧有些不同。他做完修改,本打算继续书写,忽然间,心念一动,改了主意。
他合上笔记本,从书桌前起身。周西芒也随着从沙发起来,迎了上去:“谢先生忙完了?”
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答道:“还没,不过可以明天继续。”
“哎……不是因为我打扰你吧?”周西芒担心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他俯下身,轻轻落下一个吻。
“不是,只是我在想……”
“嗯?”
“你也应该早点休息。”
额头微微发痒,那是因为他落下来的吻。她感受着他的温柔,看着他宽阔的肩膀,眨了眨眼。在他的牵引下,她和他十指相握,两人依偎着往卧室走去。
虽然今夜非良宵,但人生短暂,变幻莫测,值此一刻,更应抓紧,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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