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猗温然笑道:“那是自然,定让龙大小姐满意。”
龙葵这才点头。
寇仲自去寻刘黑闼,其余人随着王猗离开。
王氏老宅在琅琊城中,占地数百亩,高高的围墙带着古朴的气息,红墙绿瓦,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偶有红杏绿柳伸出墙头,透着几分掩不住的风流气韵。
一踏进门去,徐子陵便有些安心,因王猗并未让这宅中人离开,仆妇恭谨知礼,整个宅中一派生机勃勃、井然有序的样子,凝神听去,大宅之中脚步声声,虽放得极轻,但人数之多亦让人叹为观止。这也多少展示了王猗的诚心。
王氏数百年底蕴,非是寻常大户可比,一进门去,厅堂宽阔,一面雕刻龙凤呈祥的照壁白璧无瑕,竟似是白玉一般!虽在夜晚却醒目至极。
王猗带着众人踏上右侧回廊,只见这宅中无一处不富丽堂皇,尊贵风雅,既有数百年积下的古韵风采,亦有引人注目的金玉贵气,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假山小池无一不雅!
而王猗衣着此般尊贵,踏着木屐走在回廊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音节,这人竟连脚步声都如此优雅,整个人的通身气派若没有自小丝竹珠玉的精养,决不会有这般自骨子里透出的雍容。
他却在悄然看着龙葵,不着痕迹,目光淡淡,只见她一身鲜丽红衣,绚烂如火,黑发古饰,别有一种大气高贵之感,即便是在这样寻常人觉得不甚自在的华贵古宅,她却依旧那么从容骄傲。
寇仲与徐子陵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连皇宫都去过,眼前王宅虽比皇宫还要富贵精雅得多,但也只是微微惊讶,宋师道本身亦出自门阀世家,只对这宅中亭台楼阁,山水回廊的设计目带欣赏罢了,而师妃暄对这些外物亦不甚在乎。
行了一刻,方才到一处暖阁,仿佛此处专用来待客,还未进门已是闻到茶香萦绕,沁人心脾。
待众人入座,王猗亲自予众人倒茶,微笑道:“此为今年新茶,最上等的云团,正适合来招待贵客。”
他不曾带一仆,不见一卫,不设一婢,只孤身与众人在此喝茶,夜已深,此处亭阁并非寻常别院可毁,此乃王氏大宅之中,他自然无法玩王毓之前耍的把戏,而王猗此时一派风光霁月,竟让人丝毫无法生出他会用龌龊手段的怀疑。
单凭此点,他就比王毓胜上太多。
众人无法对王毓的仙人宴下箸,但对这颜色清透碧绿的香茶,却并无抵触之心。
寇仲喝了一口洒然笑道:“我对茶什么的并无研究,茶于我不过解渴一途罢了!”
“少帅行事简单直接,茶之一物最初始亦不过用来解渴,正是本心。”王猗笑道,“自相识以来,猗一向对少帅、子陵、跋兄与龙大小姐心生好感,但奈何事实发展不由人,舍弟之事,责任本在我身,责无旁贷,在此先向各位赔罪了!”
师妃暄叹道:“此事又同七郎有何关系,不过十一郎糊涂罢了!”
“妃暄此言差矣,他若非一心同我争一时之长短,又怎会闹出此事来。”王猗温然道。
龙葵眉间一皱,直接了断道:“我不想听这拐来拐去拐个十几个弯的解释道歉,有话直说吧!”
跋锋寒啜了一口茶,冷冷道:“说得好!现如今我倒想听你还想说些什么!”
王猗叹了口气,“两点,一为王毓,一为补偿。”
龙葵点点头,这样才清晰明了嘛!
王猗看向窗外,清冷的银辉洒在院落之中,格外宁静,“此生此世,王毓再不会有踏出这座大宅的机会,不知这种结果各位可满意?”
寇仲与徐子陵对看一眼,随即一同向龙葵看去,龙葵却微笑道:“你如何能保证?”
“我说出的话绝不会食言。”王猗道,“这已由我王氏家主下令,他绝不敢不从。”
“家主?”寇仲忍不住道:“是为了他这次暗害你的事吗?”
王猗却摇了摇头,“他对我下手也非是第一次了,家主也并不是不知,实则是他对你们下手,犯了我王家大忌。”
“王家大忌?”宋师道讶然道。
王猗看向师妃暄,“想必妃暄也知道,我王家向来在天下之争中维持中立,王毓虽支持李氏建成,也只是以私交论,且之前因宁道奇的批言、慈航静斋的支持,李氏乃是最有希望夺取天下的门阀,家中才并未多加阻拦,但此次王毓执意向龙小姐下手,惹怒少帅与徐兄,却大大有违我王家中庸之道。”
如此一解释寇仲方才明白,“也就是说你们王家并不想卷入天下纷争中?”
“不错!我王家数百年绵延,靠的正是这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奈何王毓糊涂,却打破这局面,尤其你寇少帅如今气势如日中天,我家主自知道李氏之内忧外患,在我劝说之下,家主自知利弊,更曾言寇少帅大有希望夺取这中原江山!”王猗只淡淡说来,但他口吻之中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闻言师妃暄也不禁娇躯一震,朝寇仲看去!
寇仲亦是瞠目结舌,半晌才苦笑道:“想不到令家主对小子有如此信心。”
王猗笑道:“少帅不必妄自菲薄,如今你于名扬塞外,又有宋阀主鼎力相助,少帅军比起李氏门阀内部忧患重重而言,既有蓬勃生机又有少帅这样的将领,赢面本就很大。”
龙葵皱眉道:“所以呢?王毓因得罪寇仲而被软禁,那补偿呢?”
“补偿?”王猗朝她看来,目光深深,“补偿便是从今日起,我将全力相助少帅,他要夺取这天下,我便助他成为这天下之主!”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大,语调甚至十分柔和,却偏生坚定如斯!
“什么?!”师妃暄再无法维持平静,失声道!
42长安
天下分裂,征战连年,各地霸王军阀,均有一套对付敌人侦察渗透的方法。既不能不让促进贸易的商旅通行,又不能任由不良份子涌进来,如何取得平衡,代表着政策制度的成功。
由于地理形势的优越,关中的唐室在控制人流上有最出色的表现。自入主长安后,唐室李家增设关防,于入关要塞的潼关和黄河水路布重兵、置官署,属民出入不但需户籍文件,还要有各地督府发放的往来批文。外地欲往关中做生意,又或迁徙的移民难民,更须得官署批核安置,对人日的徙移有严格的限制和规定。
但琅琊王氏的车队驶入长安之时,竟是无人来查,只因马车之上有王氏的族徽。在这车队之中除却中间那辆格外华丽的马车之外,一双骑在马上的男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男子一身青色武士袍,并无甚出众之处,但面容英俊,皮肤白皙,整个脸的轮廓便如用完美的玉石雕刻,但有如此样貌还不如何出奇,奈何他目光灼灼,充满霸道的男子气息,怎不引得街上之人频频注目?不仅如此,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一身绚烂红裙,宽袖瘦腰,黑发如墨,面貌之美难以笔墨绘之,气质高贵,雍容优雅,且别有一种冶艳迷人的风情,非是寻常女子可比。
这二人骑一双名驹,不时侧头细语,看似亲密无间。
“你为何就这么放过了那王猗?”始到此刻,跋锋寒才问。
龙葵轻笑,“放过?这怎是放过,他不是还承诺要助寇仲登上至尊之位吗,这个承诺可是不轻。”
“可这于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补偿?”
“补偿?”龙葵的目光一闪,“连我自己尚不知想要的是什么,他又能给我什么补偿,不过这个王七很聪明,他应是看出我是为为难他才跟着他去王家,并提出补偿。因我本就没什么想要的。”
“没有什么想要的吗?”跋锋寒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紧。
“嗯,如此,也没什么不好,寇小仲那副因欠了我而惴惴不安的脸色不是很好笑吗?更何况,”她顿了顿,“这个王七能不能做到还是两说。”因她的记忆里,这位寇小仲可是绝对无缘当皇帝的。那晚,寇仲骤然听到王猗承诺之时,先是愕然呆住,然后微透出的喜色,再后却叹了口气摇头拒绝的场景,着实让她心中的那点怒气已平了,且满心温暖,当时在场的众人应无人不知寇仲拒绝的乃是什么,但他仍是尊重自己的意愿,几乎并未有丝毫犹豫便拒绝了那样大的诱惑!或许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即便在那个最危险最惨烈的夜晚,寇仲与徐子陵看向她的目光却那么真诚,她可以助他们,但他们待她却并无一分目的性的刻意,反倒只有出自本心的那种真诚,便是这种真诚让她在最初的时候便决定要随着这两人走,看看这个世界,结果一如她想象的精彩。
“我没有想过你当真为了寇仲而放弃计较。”
“哦?你以为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龙葵道。
跋锋寒哑然,看她的面色却不似生气,是以低笑道:“是啊,我以为你一向睚眦必报。”
“嗯,所以说我们这次在长安要替王七多惹一些麻烦才好。”
一旁华丽的马车中传来一声叹息,一只手将车上窗帘拉开,“龙大小姐还真不避讳于我,猗深感荣幸。”
王猗感到有些头痛,当然,他早就预料到了在他表示加入寇仲阵营之后会有诸多麻烦,虽然他是以个人身份表示支持寇仲,但家族之中也是默许了的,所以家族的资源他是可以调动一些,却非全部,但他自信足以应付面对的一切状况。
初投靠来不能完全得到寇仲的信任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寇仲独自去见窦建德,将他推给徐子陵还是让王猗有些始料未及,因此时李唐正与窦建德交战,更要图谋洛阳,洛阳若失,寇仲的少帅军即有覆灭之危!但即便是此刻,寇仲也并未让他出手相助,自己做出这个承诺便已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却想不到寇仲一字未提!
若有他出手,窦建德绝对会给上八分颜面,因王氏在山东势大,即便是窦建德这样的一方霸主,亦是不敢得罪这样的百年世家。
但寇仲只是让他助徐子陵来对付香家。于王猗而言,这个香家他自是知晓的,遍布天下的妓院与赌场就有许多是香家的产业,但说实话王猗以往从不曾将这个香家放在眼中,他们这些百年世家的倨傲清贵让即便睿智如王猗,亦是不屑于去研究一个暴发户般的家族。
不过是覆灭香家罢了,原本以为简单的事情却在了解香家的错综复杂之后而感到微微棘手,更兼他们竟与魔门有勾结,不能太过急躁,只怕这香家龟缩到洞中去无处寻,只能来暗,还不能让香家人发觉。
因此徐子陵已早早带着雷九指帮他伪造的身份文书潜入了长安,而王猗却同跋锋寒、龙葵一道光明正大地自长安城门而入。
一方为明,一方为暗方为上上计。明的这方要咄咄逼人,最好逼得那香家狗急跳墙,将家族力量尽起,而暗的那方要不着痕迹,将这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的毒瘤世家连根除去!
王猗向来亦是心志坚定之辈,自决定相助寇仲便有预感会面对种种困局,而这诛香定然是寇仲予他的第一次考验,而跋锋寒、龙葵与徐子陵又岂是好驾驭之人?自己虽已有了全盘的计策,但亦要这些个惊采绝艳的人愿意配合才好……
想到此处他眯着眼往外看去,阳光洒在外间策马的那对男女身上,正似笼了一层光晕,耀目得厉害,心中莫名便有些堵。
所有人都道龙葵与那跋锋寒是一对,但他却更信任自己的感觉,最初见到这两人的时候,他们绝非那种关系,即便有着表面上的亲密,但从他们的眼中看到的更多的是挑衅与刺探,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奇特,暗潮汹涌。
但王猗相信他们并非情人的关系,他向来信服自己的判断。
这次相见,他却忽然不那么确信了,因这二人之间确实多了些什么,让他心生不喜的那种东西。
许是爱情,又许是多了更让人无法融入的那种信任与亲密。
他本就失了第一步,本以为此时追赶而上并不算晚,但此时看来,却仍是稍嫌晚了一些呵……
不过只是些微怅然,他的唇边便露出一抹微笑,目光晦暗不明。
当王家车队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长安,必然引起多方注目,尤其车队中两人,自寇仲、徐子陵名扬塞外,又有谁不知他们有个好兄弟是突厥高手跋锋寒,即便草原上的武尊毕玄亦是拿他无可奈何!又有谁不知与他们一道闯下诸多奇迹的还有个奇女子,传闻她杀人如麻似是恶鬼罗刹,却偏生美貌无比,天下无双。在寇仲与徐子陵不曾回到中原之时,这些故事便如传奇一般传遍了中原大地,在长安这个李唐的政治中心,亦是每天都可听到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王猗听着车外百姓们的窃窃私语,低声叹道:“宋阀果然不可小视。”
安静守在王猗身侧的绿衣女子不禁一怔,忍不住道:“公子何出此言?”
“若非宋阀刻意放出这些风声为寇少帅造势,又何以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关于寇少帅的一举一动,即便是长安都能传得有模有样、有根有据?”王猗思忖道:“绿衣,等到了我便拟个单子,你替我发帖子给这些人,就道我请他们前来赴宴。”
“是,公子。”婢女低眉顺目道。
车外跋锋寒与龙葵并无异色,他二人皆非在意旁人目光之人,是以虽自进城起便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他们却毫不在意,他们自知不坐车便这般骑马昂首踏入长安在这个时节有多让人惊诧,因他们本就是寇仲一党,李唐谋取洛阳,寇仲为少帅军必保洛阳,在此敏感时刻龙葵与跋锋寒却这般高调地进了长安!怎不让各路势力诧异莫名!
龙葵与跋锋寒当然知道此番前来会带来多少麻烦,但为了看一看王猗的本事,他们对此倒是兴致勃勃。
“你发现了多少?”龙葵笑道。
跋锋寒挑了挑峻挺的眉,“左边三道,右边两道,前方四道,皆有杀意。”
“哦,这些不善的目光应该并非全部。”龙葵似笑非笑道:“待得这些人知道我们来长安做什么,必然更加疑神疑鬼、忐忑不安。”
“尤其是那些和池生春有勾结的人。”跋锋寒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我想在这长安,应有不少试剑的机会!”
“嗯,听闻你原本是想在草原事了之后独自去草原深处修行?”龙葵忽然问。
跋锋寒一愕,“是寇仲告诉你的?”
“对。”龙葵想起寇仲告诉她时候鬼鬼祟祟的神色,不禁一笑,“为何改变了主意?”
“因我发现与高手相斗更有利于武道的修行。”跋锋寒的话冠冕堂皇,“而这座长安城中更是卧虎藏龙。”他缓缓笑道:“我很期待啊……”
“是吗?”龙葵淡淡微笑。
跋锋寒目不斜视,“当然。并非为了你,龙葵。”
龙葵却笑了,为他的画蛇添足而心情愉悦,是以答道:“我也很期待。
长安城的巍峨壮丽近在眼前,这二人带着笑容昂首踏入,自有睥睨天下的霸道气势,无畏无惧,神采凌然。
作者有话要说:
求爪~~o(》_
(大唐双龙传)红葵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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