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只是不用赶时间, 不用像凭强健的体魄狂奔到场的某人那么匆忙,但作为事件的亲历人之一,他当然也并不能赖在家里闲着,安然休假想来是没有希望的,在结束了跟佩朗翠的通讯后,他便也动身出门, 前往联合办公署, 去处理袭击事件衍生出的一系列琐项, 顺便应付了同样守在那蹲点的星媒。
他在处理杂项的间隙继续思考了自己的疑问。
才给人签过字的电子笔没被放回桌面升起的小卡槽, 被陷入沉思的人夹在指间,崖会泉没有手上拿点东西就要转着玩的习惯,他悬停的手腕稳稳当当, 笔尖微微倾斜,就着这个随时能签署下一份文件的姿势分神。
一开始, 他从自己必然是有什么地方做对了的角度出发, 尝试推断出他让藏在背后的人加剧躁动的节点在哪,想要把握其中关键。
结果不料这事的难度比预期要高。
因为崖会泉扪心自问,他和猫结婚是误打误撞,他会去文化博览中心转悠一圈,是那几天刚好展出的是深海遗迹开发保护进程, 他才动心思去瞄了一眼,顺带着才恰好见了宁副院长,不然,那地方可能他三五年都不会踏足一回。
随后,他参与进环境动态监测项目,也是临时起意,在天灾核心里骤然撞见一个诈尸的沃修,这事是崖将军自己都始料未及,差点被从回忆里蹦跶到现实的家伙惊呆了。
所以综上,崖会泉从回星以后,有心专门推动的事其实很少。
他真正主动做的事情不过那么几样居家调养,借着调养的名义正好拥有了空档,可以不露声色观望局势,飞快补足缺漏的信息,再适时展露能力,在隐隐藏着动荡因子的舆论里重新把实权拿得稳当,然后继续活得傲慢又相对无拘无束,一副谁都瞧不上眼,谁也惹不起他的样子。
一边偶尔迟疑这符合所谓的多体验一下过去没经历过的事么,一边,他又还是在习惯性地走上了老路,把自己扎在战后的新政局上,有意无意又成了一个比较扎眼,特别容易招人恨的角色。
战时需要新血,需要把年轻一代里能捧高的人都捧高,那既是因为战争年代,存在客观的人员需求缺口,也还因为在极端环境下年轻人走上高位,等同于是向后方公民昭告瞧,我们拥有源源不断的后继力量!
拥有后继力量,在一场一时看不见终点在哪的拉锯里,便等同于拥有希望。
战时的希望靶向标战后还是很爱蹦跶,就多少有点不识抬举了,会刺痛某些人过分敏感的神经。
崖会泉看起来猖狂,又一直卡着某种平衡,他把昔日有形跟今日无形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但拿回实权后走得每一步又都并不过火,他属于主动走到台前的那一类人,与习惯呆在幕后维持体面的那类人相隔而立,行事作风差距鲜明的两类人站在偌大棋盘两端,棋盘上摆的是刚刚稳定的局势,是燃烧了三十来年后终于平息的战火,是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和平建交。
内部角力,双方默认的一条规矩即是,再怎么互相刺探折腾,也不该去动摇棋盘。
崖会泉自认一直卡线行动,遵守规矩,对面起初看着也循规蹈矩,然而,天灾核心里的埋伏,庆祝宴会里的伏击,内斗掺和上了外交,对面居然有人隐隐出现想撂棋盘的架势,开始借着悔棋来助力,还释放出了针对信号
崖会泉没看出自己之前有意为之的行为哪步存在偏差,所以他在思考转变关键时格外摸不着头脑。
报告!办公室的门朝两侧滑开,个人终端上飘着文件册的对接员快步走了进来。对接员没发觉长官只是摆了个聚精会神的架势,其实在端正严谨的走神,一嗓子几乎把崖会泉给惊醒。
还好崖会泉这种人,比较擅长保持自己的人设,他倏地回神,面上半点不显,若无其事朝人略一颔首,接着思维无缝转回到面前任务上,快速浏览过对方呈上来的文件册,手指间夹了半天的笔终于派上用场,审核无误后在签字区签了名。
对接员进来以前,崖会泉桌前飘着他梳理私人作为的小屏幕,上面是分区明确的两张列表,在抬眼看向来人时他顺手把小屏也暂时收回终端,对接员什么都没看见。
这位对接员是秘书处的老人,很懂将军的规矩,本身也没有在长官办公室里乱看的坏习惯,他拿回了签字的文件册,高效做了番最终核对,将文件册转入发送区,然后朝办公桌背后的长官汇报了另一件事:将军,通知一刻钟前下放到秘书处,两小时后将召开关于庆祝宴会伏击事件的联合会,特殊部队秘书处传信,说沃修指挥官也已在从招待公馆赶来联合办公署的路上。
看来有个人的即兴超长演讲已经结束了。崖会泉不动声色想,口头只平静道:通知各部门做好大会准备。
是。
秘书处的对接员领命而去,不在长官办公室逗留。
崖会泉在办公室的门重新合起后再度调出小屏幕,他准备把这玩意彻底收了,留在开完大会后再接着琢磨。
巧的是,他之前临时将屏幕收起,大约不小心碰到了分区调整键,屏幕上原本是他真正做过的布置事项在前,他随手列的无意为之事项在后,他在思考关键节点时把注意大多放在前者,后者罗列完后反倒没再悉心看过。
等屏幕重新调出来,后面那块无意为之的事项清单调到了前方,他随意一瞥,深海遗迹博览会和宁副院长两个关键词组映入眼帘,让他准备彻底把小屏彻底关闭的手一顿。
崖会泉盯着打在两个关键词组间的X符号,那是他自己随手画的交叉标志,意味着他完全不带其他目的去做的事意外致成了奇妙结果。
他看了一小会,一个猜测便像穿透层层迷雾,在脑子里浮现出来
他似乎搞错了思考方向,所有有意为之的事,崖会泉自己心里都有数,症结关键不在他做过进行忖度的事情当中。
他可能该从他压根没做过特别计划的事入手,去分析他不经意做的事情背后,是不是他做者无意,观者却有心了。
沃修差不多半小时后抵达联合办公署,一进门就又被办公署外区的星媒给堵了个正着,等他进入办公半区,处理了一点大会前的小项工作与筹备任务,到联合大会开始前二十分钟,他才和崖会泉在通往主会议室的走廊上碰了面。
联合办公署的行政大楼又是个轴对称建筑,光辉之翼跟特殊部队各持有一半,开联合大会的会议室、礼厅、公共办事处等均位于轴线上。
沃修从特殊部队的办公区出发,走到主会议室门外走廊时,正好看见崖会泉领头,带着另一群人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
遑论两人间已经发生了什么,沃修指挥官是不是已跟崖将军倾心表白了,公共场合下,他们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看来,仍然是昔日的宿敌,如今不过是在局势牵制下才被动和平共处,出发参与了环境监测任务的人仅是少数,不是谁都见过两位指挥官和平交流的那幕。
眼见对面,带着乌漆嘛黑代表团的沃修指挥官脚步一顿,视线笔直往自己这方投过来。
沃修就是想跟崖会泉打个招呼,他才说了声:下午好啊。
啊字的尾音都还没散,崖会泉遥遥冲沃修一点头,旁边,秘书长凭着往日经验,自觉将军这算是已经回应完了,点头就是他们将军一贯应对问候的方式,此人十分有眼色,为了避免场面陷入尴尬,当即训练有素地跟进一句:尊敬的指挥官阁下,将军收到了您的问候,并也祝您下午好。
平心而论,秘书长的行为放在往日甚至可以说放在当下除沃修以外的对象身上,都是不会出错的。
崖会泉傲起来连基础寒暄都懒得暄,又不是没干过更不客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