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修持续无言:
崖会泉紧紧盯着沃修:你冠冕堂皇地来做决定,来像裁决者一样去判断谁该生,以及谁该死我还从没听说过审判席与判官还能同时兼任的,谁他妈让你这么能,谁给你的权力?
沃修上一个问题都还没答, 崖会泉是典型很要考生命的那种考官, 思考时间不给足, 答案也不听, 只把尖锐问题一连串的往考生脸上怼。
还凶得很,我要你命简直写在了神情里,站在他身周半径五米内, 都能感受到他直往外蹿的火气。
沃修只好继续闭嘴,他想先让这人泄够情绪, 免得火强自往回逼会把人灼出内伤。
崖会泉自己也觉得他好像从没这么生气过以前从没有, 程度最接近的一次是在天灾核心。
但天灾核心那一回,饶是崖会泉也快急火攻心,他却根本没那么多空来生气。
他那时候咬着牙,顶着高温,注意力都放在反复搜索, 反复找寻还有没有残余的一线生机上。
现在,生机变成了一整个的活蹦乱跳的沃修,就在他面前。
火气就像是掩埋在火山灰下的余热,本来以为仅残留最后一点燃烬后的余温,没想到一遇上火星,余热也能变作烈火,从灰烬底下飞快升起烟尘与金红火焰。
滚回隔壁!两重火气叠在一起,崖会泉越火冒三丈说话越难听。
他目光冷冷从闭嘴的沃修脸上剐过去,某种说不出炽烈情绪还与火气交织在一起,让他出于窥探到了陌生事物的本能,想要谨慎的留出距离,还有点说不出的想逃避。
所以他直接赶客:我们这没有能治狂妄自大的仪器,我也不清楚隔壁特殊部队船上有没有,但起码,隔壁肯定多的是人在等你,没准还给你准备好了盛大的欢迎会,他们能够给你你最想要的英雄礼遇,能够满足你想要当大英雄后接受荣光满身的英雄病!
我这里招待不起。崖会泉不带停歇地说,快滚。
一个以自负出名的人在痛骂另一个人狂妄,沃修本来正无话好说,在安静给怒火中烧的人当木桩,乖乖受着来自这个人的所有火气。
但听到这里,沃修顿了一下,跟耳朵里带过滤器一样,自动滤走了崖会泉尖酸刻薄的部分。
他抓住了崖会泉怒喷自己的间隙,终于插上话,有点惊讶地说:你都这么生气了还关心我,怕这边的医疗舱不能周全检查异种基因携带者的身体?
崖会泉:
崖将军暴躁地说:放屁!
你回来的路上把脑子落在了外太空,还是眼睛受了什么辐射才看出了关心?崖会泉声音和面色一起冷下去,他身上之前环绕的□□味终于淡了,但又像经历了一场速冻,迅速看起来无比冷硬,我在发自内心的对你感到不满与抵触,而你说我在关心不好意思,我们有这么熟吗?
关心依稀戳到了崖会泉内心,让他对于未知的那份踯躅陡然飙涨。
他既开始出言不逊后,又到达了口不择言的范畴。
他冷冷对沃修说:我们之间除了有两次不得已为之的合作,还有你曾单方面妄加判断你该是去当英雄的那个,让我不得不由你代为裁决命运,对我造成了极大困扰之外,还剩下什么?
沃修还没说话,又是只张了下嘴就被崖会泉截断。
崖将军口不择言起来杀伤力成倍增长,他嘴角尖刻地一弯,慢慢哦了一声,又说:还剩下漫无止境的对立与战事纠纷,剩下长达几十年的互相为敌那这就更奇怪了,你哪里来的自信,理所当然觉得我要对你关心?
这回,崖会泉的尖刻好像就终于也刺到了沃修。
过滤器在越发难听的话下似乎也渐渐失灵,不是对于什么样的遣词造句都能过滤下去。
沃修彻底闭上了嘴。
而沃修一安静,崖会泉本质上也并不是一个擅长唱独角戏的人,等把自己曾经未完的话都说完甚至一不小心还说出了额外的东西。
他鼓胀的情绪逐渐回落,忽然发觉自己随后也再没话可说。
并且情绪落下来时,还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空落感,也没有预想中的卸完情绪负担后的放松。
于是他们谁也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沉寂下去,两人陷入一阵相顾无言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在壁灯投下的那一点微弱光晕里,是沃修又先开口。
他说:让我回去,起码也得帮我解开手铐。
崖会泉有轻微的一顿。
说赶客话的人是他,明嘲暗讽的是他,确认身份后再次见面,劈头盖脸就把对方一顿骂,追了一份时隔快一年半载的债的也是他。
可对方真的要走了,语气平平,没有被他过于激怒的样子也没有想再和他说什么的样子。
崖会泉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但这种体会,对他来说,就和他刚才莫名其妙生出的退避心一样,它们都是基于未名情感诞生的衍生物。
根源暂且不明,他对衍生出的东西就更难以把控,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心悸算不算一种来自直觉的提醒,也不知道,假如这真是一份提醒,那么一个情感观念健全正常的人,会在这种时刻怎么做。
崖会泉没说什么,只沉默着将手铐开了。
谢谢。沃修对他说,很礼貌。
然后沃修把那只白手套放在桌上,客气地颔首,起身走出去了。
崖会泉:
崖会泉没有目送他,只目光落在前方一点,靠耳朵来清楚听见开启的电子门滑过门槽,人是真的走了出去,外面的站岗卫兵依稀还跟沃修打了声招呼,沃修好像还主动对不便闲聊的卫兵说:你们将军还在里面。
有个年纪应该比较轻的卫兵啊了一声,后面的话便听不太清。
因为电子房门很快又重新合严,房门上的降噪隔音装置启动。
房间安静了。
崖会泉站在只剩自己的房间里,他忽然便发现,壁灯的光线是真的暗。
他站在壁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金属门上有一个竖条形的透光部分,它不透明,但能映出房间内外的光线,外间走廊的说话声传不进来,光却能顺着门上的竖条落进屋,把近门的一小块地界落亮。
然而崖会泉可能天生就是擅长离这些带光的东西远一点吧,门外落进来的光,也照不到他,在他脚尖前方堪堪停住,他还是那张对着沃修用完就忘了收的冷脸,目光无意义落在某一点。
他走了。崖会泉静静想,这点时间,应该能够他离开这条走廊,卫兵比较懂事,会主动领他往互通桥的方向走。
从沃修离开这间屋子起,相关信息也会即时转交给特殊部队那边。
可能沃修还走不到互通桥,那边的人就要赶过来迎接,再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把指挥官迎回己方队列。
如隔壁尖酸刻薄崖将军预言的那样,是已经准备好了同样热闹的欢迎会。
那本来也是他应得的。崖会泉又想,他视线下落,盯着地板上的一块光斑,我只顾着说自己没能说完的话,把攒着的火都匆忙发完了,但我忘了欢迎和道谢的部分。
他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公然说了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