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一个犯了事的人出现在这里他都会选择这句话作为开头吧。里卡多身上的秘密不少,但有关阿贾克斯学院的,他在脑海里将自己最近的行程过了一遍,差不多得出结论了。但他说:“不,并不知道。”
魔法师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逡巡一圈,然后落在里卡多抱着的伊泽克森身上。
这一道目光验证了里卡多的猜测:果然是有关明光虎的遗迹的……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突然重提这件事了?
“你手头上那只明光虎,”魔法师就差不多明示了,“在之前去明光虎遗迹的时候没有碰到什么事情吗?”
“您的意思是?”里卡多问。
魔法师立刻就厌倦了这种试探工作,他直接表示:“我们怀疑你在明光虎遗迹中违反了学校的纪律。我再问一次,你包括你的宠物,在明光虎遗迹里什么都没有做吗?”
“我按照学校的要求完成了对遗迹的探索。”里卡多说。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魔法师说:“希望你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这边呆一会吧。”说着,他站起来走出房间,并在房门上施放了一个警戒魔法,这样不管是有人进入还是有人出去,长在房门上的扩音花都会第一时间放声高歌。
只剩一个人的会议室里,里卡多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听见伊泽克森的声音:
「现在开始准备逃亡,怎么样?」
里卡多瞟了小老虎一眼:「听上去你很期待?」
「准确地说是非常期待。」伊泽克森从里卡多的膝盖跳上桌子,跟着在在桌子上蹲坐下来,用碧绿碧绿的眼睛注视着里卡多,「但你要搞清楚,虽然这是我的期望,但现在有危险的是你――还是你打算让他们把你送上绞刑架?这样你吞噬了我又有什么意义?」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刚刚离开的魔法师连同两位新的法师走进来。
最开头的魔法师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说:“跟我们去一个地方,里卡多。”
里卡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没有做过多的询问或者辩解,以一种非常配合的态度,乖乖地和三位学校的魔法师往外走。
但这三位魔法师显然不太放心,他们以品字形将里卡多夹在中间,每个人的魔法书都拿在了自己的手上,身上还有魔法护盾的痕迹。
里卡多听见了来自伊泽克森不屑的轻哼。
他接上刚才的话题,告诉对方:「虽然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一点,现在可没有绞刑架了。从第三季覆灭开始,这个处刑就被取消了。」
伊泽克森给予的回应依旧是冷冷一哼。
里卡多不再注意伊泽克森,他跟着三个魔法师来到学校外,坐上了马车,其中一个魔法师对他施放了催眠术,他的意识很快就变得浑噩,眼前的景物也渐渐远去……等到再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一间豪华的房间里。
还是一间没法使用魔法的房间。
里卡多从床铺上坐起来。
他的目光最先被正对着大床的巨大油画所吸引。那是一幅秋日狩猎图,图中的一部分为勇士在森林里追逐着猎物,另一部分则是少女依偎着白鹿。作画的画家想展示的大概是力与美的冲突……但这些对里卡多而言并不重要。他之所以被这幅画吸引了目光,只因为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位倚着白鹿的少女应该是他的母亲。他年轻时候的母亲。
“我睡了多久?”里卡多走下床。
“一两个魔法时而已。”伊泽克森漫不经心地说,已经恢复了成年的身体,正坐在油画前欣赏着画作。在里卡多走下床后用自己的尾巴指指画面上的女孩,“这是你的什么人?”
“我妈妈,怎么了?”
伊泽克森歪了歪头:“你妈妈和画作里的一样?”
这个问题听起来仿佛有点奇怪,不过里卡多毫不费功夫地领会了伊泽克森的意思,他对画作评估了片刻:“差不多,这画画得很好,我觉得和我记忆里的母亲很相似,除了没有这样锋芒毕露之外。”
“那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什么?”
“你能够吞噬我。”伊泽克森说。
这个话题挑起了里卡多的好奇心。他转向伊泽克森,问:“稍微详细一点?”
伊泽克森长长的尾巴甩了甩:“用比较浅显的话来解释的话,你妈妈和我是同类,不过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同类。是一种感觉――打个比方,如果你是光明阵营的话,那我和你妈妈就都是黑暗阵营的。”
“如果只有你,我很怀疑你会生出‘吞噬我’这个想法,但加上你妈妈的话,我并不奇怪我会被你吞噬。”伊泽克森说,“这样说你能够明白了?”
“我明白了。不过以上这一长串的结论,你只看了一幅画就得出来了……?”
“还有灵魂啊。”伊泽克森抽动鼻子嗅了一下,“这幅画上残留着一丝你妈妈的气息呢。”
“……画家的神迹?”里卡多问。
“如果是你脑海里的那种的话,没错,画家的神迹,和什么邪恶魔法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会对你妈妈照成任何伤害。不过其实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不是吗?”伊泽克森说。
“嗯――”
“怎么?”
“我觉得好像自从你变大之后,智商也有了长足的进展……”里卡多说。
伊泽克森摇摆的尾巴一不小心就把地面上昂贵的地毯抽出了长长的裂缝,愤怒地瞪了里卡多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站在油画前的人类已经转到了长椅上翻阅书籍。
那本书籍是――
没错,是里卡多的魔法书。
“你在干什么?”伊泽克森问。
里卡多举了举手中的魔法书。
伊泽克森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走到里卡多身旁看了他翻到的书页――和猜测的一样,是有关魔法理论的部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伊泽克森说。
“因为需要着急的不是我。”里卡多说。这是一个被设置了禁魔领域的房间,但他依旧轻松地用魔法变出了一支笔。
禁魔领域归根到底也是一个魔法,那么当领域中的魔法量比禁魔领域本身的容纳量大得多的时候,禁魔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这也是里卡多一点不在意学校的魔法师将自己带到哪里的主要原因。
经过明光虎的遗迹后,他体内的魔法量甚至足够比拼魔法师中最顶层的白袍法师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自己此刻的处境,以及尽量……不让事情朝更坏的地步滑去。
目光停留在魔法书上的里卡多神情忽然一动,他将魔法书收进空间里,同时看了一下旁边的伊泽克森。
伊泽克森从里卡多的脑海里得到了答案,撇撇嘴,变回了原来小巧的模样。
里卡多稍等了一会,来自楼梯的脚步声到了走廊的位置,跟着又停留在他所在房间的门口。
他稍微等了一下,房门就被敲响,侍女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您好,我家主人请您下去说话。”
“好的。”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里卡多已经打开了房门。他跟着站在门外的侍女往下走,并在一楼的餐厅看见了侍女口中的“主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鹰钩鼻,眼睛也像鹰隼一般锐利,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显得十分阴郁。
里卡多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他应该和他的妈妈认识――这从他刚才醒来的那间房间墙壁上的油画就可以推断出来。
男人对里卡多比了一个坐下的手势。
里卡多依言在长桌的对面坐下。
城堡的侍女将一盘盘菜肴依次端上来,松软的面包,喷香的熏肉,还凝着水珠的水果,还有暗红色的葡萄酒。
「你不觉得很像你们之前研究过的古堡吗?」伊泽克森在里卡多的意识里说道。
里卡多没有回答对方。其实他也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因此一点儿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
不过显然对面坐着的人的重点也不是和他分享一顿晚餐。在东西都摆上餐桌后,周围的侍女全都离开了,男人也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身旁的明光虎就是阴影吗?”
没有声音。
没有一点儿声音。
里卡多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伊泽克森不仅刻意在赛场上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引人注意,还将的身份告诉了别人……?
但同一时刻在脑海里感觉到的震惊让里卡多飞快抛弃了这个想法,他开始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试图找出一些能够回答的话语,但伊泽克森的声音先一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什么。」这个时候,里卡多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答伊泽克森,他飞快地回答了伊泽克森就继续自己的寻找,可是伊泽克森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并且对方用了重音:
「你想过‘伊泽克森不仅刻意在赛场上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引人注意’。」说。
「是的,我这么想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伊泽克森的声音近乎质问。
里卡多沉默片刻:「……因为你这么做了。你在赛场上是特意将地面拍碎的,不是吗?」
「……」伊泽克森。
「你不是吗?」里卡多又问。
「没错,我是特意这么做的。」伊泽克森最后说。
46结尾
伊泽克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感。
这种沮丧感使克制不住地用自己的爪子在里卡多的衣服上抓挠,将一件好好的衣服抓成一缕一缕的,然后又因为这样一缕一缕的衣服陷入更深的沮丧之中。
天知道在干什么。
天知道现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在统治世界的那些日子里――好吧,不提那些辉煌的年代――但就算如同阿布维维说的那样,‘在匍匐在肮脏的角落里’的那些年代,也没有像今天一样,闹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当然希望自己的生命共同体能够放弃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善良、正义、道德、约束……事实上明白自己的内心,希望对方摒弃掉除以外的任何东西。
血缘不再能使对方动容、正义不再能使对方变色、任何一个除之外的东西,都不能再真正吸引对方的注意。
大概是想法的概括,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意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意义?
……勉强来说的话,现在的共生体算是一个吧。
所以们重视彼此不就完全足够了吗?
可怜阴影之王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在最开头对这个弱小的人类的愤怒,并发誓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永世折磨的诅咒了。
而在纠结于自己的想法之际,里卡多也已经和坐在长桌对面的男人搭上了话。
“只是一只明光虎。”里卡多镇定地说。
鹰钩鼻男人笑了笑,他没有就伊泽克森的问题继续纠缠下去,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吗?”
“抱歉,”里卡多说,“我妈妈并没有聊过她在这里的朋友……”
“她有跟你聊过她的朋友吗?”鹰钩鼻男人问。
“当然,我的妈妈是一位非常受人欢迎的――”
“我的意思是她过去的朋友,”鹰钩鼻对里卡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她真正的朋友。”
里卡多微微皱眉。
鹰钩鼻笑道:“想必没有吧?她不会告诉你汉森、巴克、尤莱亚、伊迪丝、玛佩尔……这些她过去的已经长眠在地下的同伴。”
他说:“我注意到你对你妈妈或许有些误会。你觉得一个可以生出‘让阴影与自己儿子结合’这个念头的女人会是一个善良贞静的女人吗?”
“如果你再就此说一个字,”里卡多神情平静,“我将向你发出挑战。”
鹰钩鼻男人说:“这真的符合你从小学到的知识吗?‘接受真理,摒弃谎言’?”他说了一句《福音录》里头的句子。
“当然,我带你过来这里并不是要跟你讨论你妈妈怎么样,想必过了不久之后,你会十分清楚血腥女王爱薇法兰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找你过来的唯一目的,仅仅只在于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
一个魔法时之后,里卡多再一次坐上了马车。
这一次,骏马踩着阳光的碎片,白金色的马车车厢上,荆棘缠绕郁金香的家徽闪闪发光。
里卡多坐在车厢内,随着马车来到法兰德大公的住所。
他怀抱着伊泽克森走进城堡,在书房内,和一位须发洁白的老人面对面坐着。
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副秋日狩猎图。
他的妈妈倚着白鹿,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的鲜血与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