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长久岁月中自我防护机制的试探防备终于在吴楚面前松懈了下来,松懈下来后,长久隐晦难言像是刻在血肉中的爱,密密麻麻死死将他缠绕住,爆发出令几乎令背脊都在颤栗的轻松。
他会慢慢尝试着如何再去爱一个人,会慢慢把荒芜得寸草不生的荒凉心里重新再放下一个人,那个人会慢慢抹掉沈余在他心中的存在,会成为他的血骨,也会成为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但终究世事残忍,当他终于想明白的时候,终于咬牙决定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吴楚已经满身是血躺在急救室,生死不明。
沈秋泽近乎是将牙咬得咯咯响,他手指痉挛着,从胸腔中压出一口气,却硬生生断在喉咙中,他颤抖想着,他不要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沈余也好,张怀远也好。
他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吴楚。
只要吴楚。
那些岿然不可撼动关于沈余的回忆在此时此刻下像是被另一种忽然爆发并且更加深刻惶恐的感情所席卷替代,以一种更为强势惨烈的方式硬生生悍然剐了下来心脏的那块腐肉。
当那辆赛车爆炸在沈秋泽眼前时,他心脏似乎都骤停了下来,近乎以为这是他做的一场梦。
而那些在长久岁月中沉溺于失去沈余的痛苦也仿佛在骤然间化为虚空,像是一张破碎的白纸,苍白而无力,根本抵不上此时此刻半分的绝望。
那血淋淋的事实仿佛像是在逼迫着沉溺于泥沼黑暗的他面对事实一般,吴楚死亡这个莫大恐惧与绝望的念头让沈秋泽此时此刻浑身都在颤抖着。
有些人说过,活人永远都比不上死人,死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超越的,哪怕活人如何的好,死去的人会一直岿然不动在心脏某个最深处的角落,像是如蛆附骨一般折磨着两个人。
但活人快要死了呢?
那个人就浑身是血躺在急救室中,完全失去意识,死亡的阴影随时随地笼罩在他的身上。
吴楚快要死了。
沈秋泽手指死死摁在长椅扶手上,近乎痉挛,他唇颤着,整个人也像是也在发着颤,心脏沉重跳动地每一下似乎都在撕扯着五脏六腑,喉咙像是含了块烧红滚烫的烙铁,哽咽都哽咽不出来,胸口却堵着一口剧烈的气,扼住咽喉一般。
而这一切都是他推波助澜造成的。
他亲手将吴楚,活生生地逼得走投无路,甚至沉入死亡的深渊。
他这一辈子算计了那么多的人,最可笑的是,最后把自己的爱人给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沈秋泽麻木抬眼,他看着褚萼蜷缩在长椅上,唇边血迹斑斑,脸色惨白到骇人,一双苍绿色的眸子像是无机质死寂的玻璃珠,明明虚弱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却像是吊着一口什么气一样,用着令人胆寒的疯狂直勾勾地盯着急救室的门。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好似那急救室中的人一闭眼,他也会闭着眼跟着去一般。
长椅上的殷缙大衣血迹斑斑,看上去很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唇色寡淡,眸子平静,他垂头望着大衣上的血迹,视线中的血迹像是一团不断扭曲的红,又像是一把尖锐地刀子,硬生生搅进了脑子中,将每一根神经都刺得发疼。
不多时,殷缙的老友匆匆赶到,他望着急救室前一片死寂,几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脸色惨白狼狈地守在急救室前,而殷缙只安静坐在长椅上,老友慌了起来,嘴动了动却像是失声,艰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几年的交情让他知道,殷缙此时的状态很不对,老友慌得额头上渗出了点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颤着嗓音对着长椅上安静的男人道:“阿缙,你冷静点……”
他无法想象从来没有喜欢过人的殷缙在赛道现场,亲眼看到自己喜欢的男生被困在爆炸燃烧的赛车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崩溃心情。
那么多年,殷缙身上都披着克制冷淡的皮囊,但是只有他们几个一块长大的人,知道殷缙疯起来能够多恐怖,这辈子他们都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殷缙没有说话,他坐在长椅上,只垂着眸子平静,他想,如果吴楚死了怎么办?
但就光是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足以让殷缙眸子血丝越渗越多,他抬眼,对老友慢慢沙哑道:“他还那么年轻。”老友看着面前的殷缙眸子赤红起来,一字一顿沙哑道:“他做错了什么?”
“要待在里面?”
吴楚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一直都被身边肆无忌惮的恶意逼得一直倒退走,直到走投无路。
他从来都没对不起任何人。
他本应该是少年最意气的骄阳,而不是负担沉甸甸偏见恶名的罪人,他应该被人教会如何成长,被人爱,被人温柔以待。
他不应该去乞求那份裹藏着阴谋算计的爱,更不应该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失去意识躺在急救室中,生死不明。
他殷缙小心翼翼从华国追到a国,连一句喜欢都没舍得说出口的男生,凭什么要遭遇这些?
老友的唇动了动,他望着殷缙的模样,只能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他不是殷缙,没有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驾驶着赛车发生爆炸,被熊熊大火困在车内不得动弹,他看视频感到的触目惊心,不及殷缙的千分之一,所以他知道他的安慰有多苍白多无力。
因为谁都知道,任何人在死亡面前都是束手无策的,它就像是流逝的时间,只能看着,却无法挽回。它所带来的绝望与无力要比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来得令人痛苦。
而急救室中,满脸血污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男生像是沉睡了一般,看上去很安静,心跳越来越微弱。
在模糊昏沉的意识中,吴楚看到了面前大片大片暖阳招摇在波光粼粼地湖面上,舒服得像是将人拽入了温暖的臂弯,意识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暖洋洋舒服得很。
那大片暖阳仿佛像是在蛊惑着前行的人就此停留沉睡下去,像是幼时每个飘荡着萤火虫的夏夜般惬意。
他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面前是大片明亮暖阳,他站在波光粼粼地湖面,鼻尖是苕子花的芬芳,柔软的阳光漫在脸上。
吴楚坐了下来,他对着刚才出现温柔女人的那片空气,像是带着点委屈嘟囔叨叨了好几句自己一直以来想说的话,直到将满肚子的话都说了遍,他才站起来,对着那片空气说:“妈,我走了啊。”
那空气没有什么动静,吴楚却抬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发,那是被刚才女人轻轻抚了抚的地方,他静了一下,然后便拍了拍自己沾了土的裤子,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去。
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吞噬人的野兽,吴楚却是头也不回地依旧走了进去,并且硬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使之透出光亮来。
他从来都是这般,身处泥沼却永远不可能会被那些烂泥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