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里压抑着情绪,为此不再直视镜头,目光躲闪的瞬间,一大颗眼泪砸落在手里的纸条上,顷刻间浸透。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张地去擦眼睛。可刚擦了一下,动作又放慢,失落地垂了手。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不再看着他了。
好像就是因为这样。
他的声音哑了下去,带着喃喃的鼻音,我就是因为害怕,会再经历今天这样的分别,所以才一直不敢说的啊。
心声袒露至此,他低头沉默了数秒。一旁的助手刚要宣布结束,却见到导演无声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再等。
付安阳不急不躁地坐着,任凭时间在逐渐浓郁的寂静中流逝。
直到最后几秒,情绪酝酿到顶点,他忽地抬起头,却是绽开一个笑容。
但现在亲自经历了以后,又觉得,好像也没想象的那么可怕啊。
我就在原地等你好了。他说,如果你不能再回来也没关系,换我去找你。
镜头将每一秒诚实地记录下来。画幅中央的少年眼尾微红,清澈的眼底闪着泪和光,微笑的表情弥足珍贵。
不管未来有多远,我们一定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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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结束得比想象中早。
付安阳出了面试大楼,走入街道人流当中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平时不太能说出那样的话,反倒是演戏的时候比较放得开。像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对自我的认知和表达,这次的表演,比之前刻意准备的段落要舒服很多。
跟跑步即时反馈的快意不同,表演带来的是某种徐徐渗透的愉悦和满足感。即使面试没有通过,也是次相当不错的体验。
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的入口。他平时很少坐地铁,但现在突然想去真正的车站看看。于是坐电梯下去,按照指示牌研究回家的路线。
要换乘之后再坐另一条线的全程,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
好漫长。
沿途密密麻麻的站点,乘车的过程本身似乎就能称得上一次旅行了。
下一趟地铁在四分钟后进站,付安阳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地铁外门反射出的人影来来往往,形色匆忙。平时都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今天却看得有些入神。
长发短发,高矮胖瘦,愉快的,焦急的。每一个都不同,每一个都鲜活地存在着,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
沈闻叙总爱盯着这些过路的人发呆。
这是你眼中的世界吗。
付安阳无声地想。
看了太久,甚至差点错过地铁。直到车门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两三步冲进去。
非上下班高峰时期,车厢里座位空余。他很久没坐地铁,进来后也只新奇了一阵,被停停走走的列车晃得犯困。没过几站就逐渐忘记自己还要换乘这件事,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争吵哭骂不休不止,伴随着巨大的海浪声彻夜未歇。
直到列车终点站,乘务员将他叫醒。付安阳迷茫地走出了车厢。
这是哪啊。
平时一上车都是等着到家就行,地铁要自己时刻留心着,坐过了站还要重新规划路线。他叹了口气,对着路线图指指点点,刚打算找出回家的最优乘车路线,手指一顿,又收了回去。
其实也不是非要立刻回家才行。
反正是周末回去又没什么事做。
他在车站里转了一圈,打给沈闻叙却没人接。又发了消息给叶嘉禾,得到公司的地址。
光从这回复消息的速度就能探测出谁在认真工作,谁在摸鱼。
现在的位置距离公司不远,付安阳坐地铁过去,在前台报了叶嘉禾的名字,被指路到另一部电梯上去。
从知道他要来探班就在等,叶嘉禾饶有兴致地指指办公室,沈闻叙在里面批折子。
叶嘉禾没告诉沈闻叙他要来,敲门时里面传来的声音是与平日里迥然不同的高冷,进来。
直到四目相对的前一秒,沈闻叙都还在一丝不苟地皱眉工作,等着进来的人先开口汇报事由。
付安阳假意咳嗽了两声。
晏晏?
看到付安阳的瞬间,他表情变了,比批折子还严肃,出什么事了。
付安阳:我又不是一定要出事了才来看你的好吗!
只是面试结束顺路过来的,反正太早回家也没事做。
他往周围大致扫了几眼,对高大上的装修不太感兴趣,自觉到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我问叶嘉禾要的地址。原来你每天都在这里工作啊。
看起来不是个能让人开心的地方。
沈闻叙莞尔,起身倒了杯水过来陪他坐着,问面试怎么样。
还行。有个临时加试题,我演得挺顺利,就是不知道导演看得怎么样。
付安阳捧着杯子回想,没好意思跟他细说加试的内容,那个导演很不按常理出牌,我怀疑到最后他挑演员都凭心情。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明天出结果会通知的。
沈闻叙颔首举杯,煞有其事道,听起来一定能通过。
付安阳被逗乐了,这是怎么听出来的啊。
因为你看起来很高兴。
沈闻叙仔细打量他,忽地伸出手,微凉的指尖点在他眼尾。
为什么哭了?
付安阳一愣,下意识地揉了下眼睛,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眼泪早就干了。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胡乱地说,不知道大概是太高兴了吧。
沈闻叙没有追问,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他应该不只是路过来看看那么简单,有话要对我说吗?
付安阳点点头,来的路上已经酝酿了许久,那个你还带着吗?那片珊瑚。
当然带着。沈闻叙拿出怀表递给他,看他接在手里,低头诉说,其实那次去海边度假没有带你一起去的那次,玩得一点也不开心。回家时当然要表现得积极点,是觉得这样你听我讲旅行的时候才不会失望。
昨天晚上迷迷糊糊地梦到了,起初还以为是脑海中臆想出的情节。醒来之后他再回想,才发觉这是应该是远不如梦境美好的现实经历。
本来觉得一家人出去很难得,风景又很美,想好好玩几天来着。但下飞机一直到了酒店里还听到爸妈在吵架,就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很想快点回去找你。
后来趁他们不注意偷溜出房间,到海滩上去找珊瑚碎片。普通的倒是有很多,但是找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红色的珊瑚,但是又不想空着手回去。
时隔多年的恶作剧,再提起来有点令人羞愧。他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地坦白:是我拜托岛上卖纪念品的阿姨帮我涂成红色的!
沈闻叙无奈地说:我知道。
啊?
我曾经把它摔裂过。沈闻叙打开怀表,拿出那一小片珊瑚放进他掌心,看到断面是白色的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