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华实业满载而归,荣尚国眼热之余,也有点轻松。
这些竞标合同签订的时间条件太苛刻了,以至于荣尚国虽然想要拿下几个高价合同,也最终放弃。
想想那些动辄数千万上亿元的违约金,荣尚国出发前的豪情壮志悄然泯灭,转而是阵阵感慨,坐在飞机上,不禁问了苏城一个类似的问题:“9艘船,大华船业能做完吗?”
“当然,大华船业从去年起就在不断的扩张。而且,我们用平地造船法不受船坞的限制,同时开工即可。”
“万一不能完成,船业公司怕是要遭受巨大的打击了。”
“几亿元的话,只能认赔了。”苏城笑笑,说道:“今天不签订合约,船市万一转弱,怕是订单又成问题。”
“话说如此,我总觉得风险太大。”
苏城笑笑,没有回应。对荣尚国这样的国企人,苏城近几年见过不少了。往好里说,他们是谨慎小心,往坏里说,就是缺乏魄力。
30年的计划经济,不是在磨练管理人员,而是在选择管理人员,就像是自然选择一样,敬小慎微的管理官员被留了下来,胆大包天的终究会被排斥出去,如同一个有机体对非己体的细胞的排斥。
荣尚国已是国内有数的开放官员了,懂英文会技术,又受过多年的党性教育。但以苏城的眼光来看,他仍然是偏于保守,面对骤然降低的竞标价和竞标时间,竟然没有灵活的降低期望值……重工业的机会,向来是稍纵即逝的。一款船只设计,能造10艘船就算不错了,造20艘的是邀天之幸了,一套设备用上10年就显陈旧,10年间若是不能满负荷运转,利润会很微薄。
9个月的交货时间,也许确实是短了点,但就是没有平地造船法等先进的技术,发动全厂的工人,也不是不能完成。
只能说,数十年的闲适工作抹去了他们奋斗的因子。
早晨出发,中午就返回了本埠。
下了飞机,荣尚国才稍稍有些不甘的道:“这次的竞标实在疯狂,唉……中船今年要过苦日子了。”
苏城耸耸肩。中船的负担本身就很重,临近年末,没有高利润的订单,怕是给供应商的回款都会出问题。
荣尚国看了他一眼,聊天似的道:“最近几年物价涨的快啊,机关干部和实业单位都在涨工资,我们的职工也有要求啊。前年的时候,财务算了一笔帐,说是只余了3个亿,我们就给一线职工加了一点加班费,想着等来年情况好的时候,再给大家涨工资。结果,去年的时候一算,倒亏1个多亿。今年整个厂都憋着劲,多造了两艘大船,最后一算,就是现在这样,只能算是平了。”
苏城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却不想顺着他的意,只是陪叹了一句:“这几年,企业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不是嘛。”荣尚国吁了一口气,道:“90年以前,我们一线工人的工资100块,奖金算起来又有100块,那时候,机关干部一年才拿1000块。市里的干部提起中船,谁不是羡慕的要命?工人们干劲也足。我记得,88年的时候,有个新调来的副厅长,看中我们每月107块工资加120块的奖金了,就想把对象放在我们厂里上班,党委会研究了几天,没给同意,气的他啊……到现在,咱们的一线工人还是拿200块的工资,机关干部也拿200块,人家的奖金是两三百,我们的奖金是一二十。丢人啊!”
“国家有困难,没办法的事。”苏城随口说了一句。
荣尚国叹道:“我们中船的工作效率确实是比不上私企,但这些年,我们也确实做了很多事。国家的底子薄,我们自力更生建大船,企业的资金少,我们垫付资金支援国家建设……我们的工人流过汗,也流过血,我们的产品涵盖了中国海军的所有主战舰船和辅助舰船,我们的民用船只从无到有,通过了世界各大船级社的检验,真的不容易。”
他看看苏城,道:“我们的工人,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
苏城摩挲着手指,一会儿低头道:“荣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年关难过啊。”荣尚国望着前方的出站口,停下了步子,再道:“咱们先前说过,各自竞标,各担责任,合作生产,9艘船是苏董竞标来的,理所当然是苏董的标的,中船也愿意与大华船业合作生产,只不过……船厂是真的难啊。”
“嗯,按照咱们先前说的,中船若是愿意合作生产,最多可以得到利润的30%,荣总要是有兴趣,我们回去以后,看看能分多少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荣尚国摸摸下巴,道:“大华愿意分出生产给中船做,这是情谊。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按照规定,船东要支付30%左右的定金给船厂……”
“船厂要垫资50%以上,才能收到第二笔钱。”
荣尚国很不好意思的道:“我想问问,分给中船的活,能不能也算一笔定金给我们?”
苏城这下明白过来,不禁暗叹一声。
国有大型船厂,竟然揭不开锅了。
这种事,虽然以前就曾听说过,也预料到了,但真的遇到还是令人感慨万千。
职工上万,资产上亿的工厂却拿不出下个月的应付款?也只有20世纪90年代这个特殊的时期,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