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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35
从县城到郭家村不远,若是骑马,半个时辰都不需要。坐在起起伏伏的马背上,赵明澈却不由自主地希望这段山路更长一些。
他是去告别的,家里来了信,他已不能继续在这个安宁的小城里继续待下去了。
或许是冥冥中有缘吧,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离开的事告诉她,又该什么时候告诉她时,她便託人捎来了一句话。
“最后一次?”赵明澈疑惑地看着眼前穿碎花蓝布衫的中年妇人,”大娘,这是为何?”
妇人显得有些局促:”主簿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听我家大妮说,魏小子家里正在收拾家甚…,.”
他心头一跳,先是为这个猜测吃惊,继而便是因为那个名字。
他知道妇人口中说的魏小子是谁,自从和她商定了合作后,有好几次,进城送药材的都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那男人自称姓魏,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她的兄长,直到有一次她进城,赵明诚无意中提了一句,才听到少女柔声道:”那不是我阿兄。”
不是兄长,又是谁?她和他,究竟是什么关係?
这个问题盘绕在赵明澈心头,有无数次他都想要问出来,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那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想自己不是不明白,所以才不问。
之后的日子—切都很平淡,她偶尔会进城,大多数时候都是去给县衙送药材。他们会说上两句话,有时候赵明澈还能请她喝杯茶。但也只是这样,这样就够了。
从小的时候起,赵明澈就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不仅是阿爹,阿娘也不止他—个亲生儿子。所以他习惯了安安静静的,既不是需要肩负家业的长子,也不是人人宠爱的幼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很好。
而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不安分,大概就是从家里离开,逃避那桩他不喜欢的婚事。
太平县的日子很安逸,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与世无争、波澜不兴。
或许,这也是他最终错过她的原因吧。他的勇气,已经在从家里离开的时候用尽了,他知道只要一封信自己就会回去,哪怕不喜欢,还是会乖乖地套上那个枷锁。
只是,既然已经认了命,又为何还要执着于—个道别?赵明澈甚至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告诉自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那一眼他盼了很久,真到了梦想成真的时候,似乎又没有那般的心潮澎湃。
赵明澈被—个小男孩引着进屋坐下,少女的唇边含着笑,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忽然便释然了,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赵主簿,不知你所来…..”
少女的话还未说完,他便笑着打断:”我不日便要启程归家,与小娘子相识一场,特来辞别。”
来的路上,他原本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许多许多的事想做,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恍然明白,原来他只是想要圆—个梦,—个能让他重新生出勇气的梦。但那终究是要他自己才能做到的,是靠他自己才能圆的梦。
“归家?”
少女—愣,只听他又道:”淮南府的事想必诸位听说了,淮西亦隐有乱象,诸位若是想离开宁安,还请尽快。”说着,他站起来,朝瑶姬深深施了一礼,“如此,告辞。”
天不知在什么时候阴了下来,云层遮住亮晃晃的日头,投下大片大片的阴翳。直到赵明澈的背影渐渐不见了,几人方才移开视线。
“我见过他,”小药师忽然笃定地说,他仰起小脸,“在京里的宴会上,他是赵家的十三郎。”
赵家……
虽然记忆还未恢復,可瑶姬在小包子的恶补下对京中的各大势力早已不再陌生,赵是个大姓,可京中要是说起赵家,必然是那个屹立三朝不倒的大世族。
赵氏以诗书传家,历经百年依旧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赵明澈是赵氏子弟,有些事情倒是确实说得通——比如说他出众的风姿和谈吐,还有他方才吐露的归家之语。
而赵家十三郎,据小药师说乃是赵氏长房嫡出的公子。看来赵明澈的家里人约莫也是因着淮南之乱,不放心让他待在宁安府。虽然不明白一个世家公子为什么要来做个小主簿,不过这是别人的事,瑶姬也没兴趣打听。
“赵主簿应该不想人知道,”她叮嘱小包子,“这事别外传。”
“我知道,”小包子满不在乎,“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你确实不是什么都不懂,但你是小孩子。”
被这句话堵了一下,小傢伙一时语塞,只得哼道:“我要去找水生他们,阿姐,记得给我留饭。”
说完也不等瑶姬回答,撒腿就跑。大黄跟在他后面,一人一狗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这孩子……”瑶姬有些无奈,从她口中得知他们不日就要回京后,总是
', '>')('对伙伴们爱答不理的小药师这段时间可是热情的紧。他也知道离别在即,大概是想和小伙伴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吧。
连他都是如此,那……魏云盛呢?
这条大江,这座山村,这间小小的院子。十多年的时光便留驻在这里,若是离去,却也带不走。
手背上一热,大掌轻轻抚上来,将她纤柔的小手团团包覆握在掌中。
“字还没练完。”
赵明澈来拜访的时候,她正在教魏云盛习字。桌子上摊放着笔墨纸砚,泛着黄色的纸张上,那一笔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既大又不好看。
但瑶姬知道,他很认真。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他对待她一般,认真的,坚定的,毫无动摇。
“刚才写到哪里了?”她示意魏云盛重新拿起笔,“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她想到方才的念头,顿时心中一紧,这原本只是巧合,可如今,就彷佛一个註解般,勘破了她的迟疑与愧疚——
魏云盛为了她,即将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故土,离开他的家。
“这句话……”强行稳住心神,瑶姬轻声解释,“写的是诗人对故乡的思念。”
“是吗,”男人只是淡淡地,照着描红的本子把那句话临摹了一遍。他放下笔,如同过去的千百次那般,沉静又认真地凝望着少女,“如果,我想写对心爱姑娘的思念呢?”
有一个姑娘,我很喜欢很喜欢,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故土。
彷佛是重锤敲击在了心臟上,鼻头一酸,少女差一点便要潸然泪下。强抑着两颊的酸胀,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是了,她忘了,这座山村,这间小院,虽然带不走,但还可以有新的,有同样值得人守候的。
“好,我教你,”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有一句话很合适,虽然不是诗。”
纤手握住男人粗糙的大掌,一笔一划地教他在纸页上落下墨迹。天光从小小的窗户外投射进来,不远处,田埂上一群笑闹着的孩童跑过,扰动了路边不知名的野花。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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