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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7
轰隆,轰隆,半空几声闷雷滚过,瑶姬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看来又要下雨了。
初春少有大雨,春雷更是少见,今年却不知为何,打从那天的狂风暴雨后,雨水连绵,且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如同仲夏一般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如此大雨,自然影响了农人的春播耕种。虽然郭家村靠近淮江,大部分村民都靠打渔拉縴为生,但这样糟糕的天气还是让村里人心浮动。
罗大娘回回来魏家串门总是要哀嘆:”这贼老天,下下下,雨要下到几时!开春刚栽的菜全给淹死了!”
她还只是心疼地里的菜,瑶姬却是担心魏云盛。
那天她拒绝了魏云盛之后,两人间的气氛虽然有些尴尬,但那男人本来就话少,和平日倒也没太大差别。魏云盛照旧拉他的纤,瑶姬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还跟着罗大娘学会了生火。
只是她的手艺无人品嚐,随着大雨愈发频繁,魏云盛回来的也越来越晚。
雨势让江水变得湍急,縴夫们能接到的活计自然会变多。加之这一段的淮江是北上进京的必经水路,漕船官船络绎不绝,魏云盛每每都要忙碌到子时才会归家。
这是挣命的活计,一不小心摔落水面抑或被船体撞到,非死即伤。愿意做縴夫的又都是贫苦之人,只要受了重伤,那便只有等死。
郭家村里八户寡妇人家,无不是丈夫拉縴时受伤而亡,死了壮劳力,那这家也就败了。
瑶姬并非不识疾苦之辈,但前世颠沛流离又或出身寒微时,也不曾接触过縴夫这样—个群体。她知道魏云盛因为手艺出众,在队伍里是领号之人,但这样也不意味着他没有危险。
正想着,又是一道闷雷滚过,雨滴哗啦啦的坠落下来,不一会儿就遮蔽了天幕,将夕阳完全隐没。
瑶姬有些心神不宁,草草吃了几口饭,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预感应验,忽听篱笆外嘎吱一响,罗家大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都是慌乱:”不好了阿姐!江边,江边出事了!”
江水湍急,浪涛翻涌着撞击在船体上,水波击碎,继而在呼吸间聚拢成更大的波涌,又一次迎聚而上,呼啸纵横。
滂沱的大雨让视线近乎模糊,半尺外就看不清人影了,耳畔是哗然雨声,雷电隆隆,魏云盛只能听到岸边传来隐隐的大喊:“魏小子,回来!快回来!”
不能回,他又一次攥紧手里的纤绳,咬紧牙,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拖拽。他的身后是庞大船体,彷佛一头巨兽般在风浪中颠簸。
船头站着身披油衣的干瘦中年人,见了这一幕,方才的不屑冷酷尽数褪去,已是换上了难以抑制的愕然:“怎么会…..”察觉到大船竟然真的动了起来,那讶异里慢慢生出惊恐,”怎么会这样,他竟然真的拉动了…..一艘船,—个人…,.怎么可能?!”
虽说大船自有风帆,不是单独靠縴夫的力量拉动的。可江水湍急有着巨大的阻力,这船吃水也不浅,否则就不需要僱縴夫了,但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能—个人拉动船体在风雨中前行。
可再不相信,这就是无争的事实。
男人赤脚踩在江滩上,每一步落下,都在淤泥里踩出深深的脚印。纤绳在摩擦间发出教人牙酸的声响,他的肩头慢慢沁出血来,绳索陷进皮肉里,越来越深,血迹也越发刺目。
岸边的人看到这一幕,更是心急如焚。他半边膀子同样也是鲜血淋漓,花白的髮髻上满是污泥:“魏小子,回来!回来!”
再怎么嘶喊,扛着纤绳的高大身影依旧不为所动。
“云伯,怎么办?”老人身边的中年汉子满面湿痕,脸上也不知是雨是泪,“那帮天杀的狗才!狗太监!”
要不是他们一定要在这么大的风雨中加快速度,老三他们怎么会摔倒。若是平日摔了也就罢了,只要不是摔在石头上伤筋动骨,爬起来再拉就是。
但如此恶劣的天气,他们当时走过的又恰是一个极险的弯道,一次失手就是鬼门关。风浪中摔进水中的几个人只能紧紧抓住纤绳,老三的头撞在船体上当场昏迷,二狗的腿断了,李娃子折了胳膊,要不是魏小子用力拽着纤绳,他们一行六人,有五个都要被浪冲走。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要是不及时送去郎中那里,几个受伤的全都熬不过去。云伯和魏小子上船去和船主商量,求他们暂缓一些时间,等把人送回去疗伤,再找几个人来继续拉。
可那天杀的狗才怎么说?
郭富至今也忘不了那些狗太监可恶的嘴脸。“知道这船上的人是谁吗?”干瘦的中年人尖嘴猴腮,开口一把尖利的嗓子,郭富一开始还没明白,后来才知道他是太监,“镇守西京的中官大珰王公公!”
“他老人家上京有要事在身,若是耽误了,你们哪个能担待的起?”
郭富虽不识字,但也知道中官是何意。本朝皇室宠幸内宦早不是什么奇事,尤其是今上,自登
', '>')('基后连朝都不上,只在内廷炼丹修仙,一应奏摺全靠内书房的几个大太监批阅。
姦宦当道,上行下效,中官们在朝野民间的地位水涨船高,不管这船上的太监是何等职官,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是不拉了,只是稍稍耽搁些时间而已。云伯赔笑着把这番意思表述完,又说可以不要酬劳,毕竟人命关天,隻请公公们宽宥。
哪知太监把眼一横:“人命?你们几条贱命,比狗还不如。少废话,下去接着拉!再啰里啰嗦,休怪咱家的手段!”
云伯强忍着气,把头埋得愈低:“公公,我们只剩三人能如常行走,就是想拉,也拉不动。”
“与咱家何干,”太监冷笑,“总之你们必须给咱家继续拉,你们自己技艺不精出了事,若是不能如期到达,呵,”他脸上露出一个刻毒的笑来,“王太太若是发怒,你们猜他老人家会不会找你们,找你们的家人出气?”
这已经不仅是威逼他们拉縴,而是在拿家人平安相胁了。郭富气得浑身乱战,却也知道他们毫无办法。这天杀的老天,天杀的世道,百姓只能任权贵欺凌,又有谁会来替他们做主。
他眼中不由地涌出泪来,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一直沉默不语的魏云盛上前一步,“我来拉。”
他挡在云伯前面,高大的身躯彷佛一座山:“只要顺利到达约定的地点,这件事就此揭过,对不对?”
“嘿,”太监冷笑,“你一个人,拉整艘船?”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快意又残忍,“好,只要你能拉动,咱家自己出钱,给你翻一倍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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