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念命属下将四方被毁的山林重建, 供狼虎等野兽栖身, 不再入城与人争夺;又以术法将兵马曾践踏过的农田恢复原样, 正值丰收之季,田间阡陌, 处处可见身影在忙碌。
街上各式各样的铺子都开了,摊贩们一声一声吆喝,时常能听见有人在讨价还价, 一切都热闹, 但不吵闹。
曲寒星同忘念一道走上城楼, 视线从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扫过, 慢慢抬高, 看向东面起伏连绵的山脉。
“民生民生, 原来指的是人民生活。”忘念捻动手中佛珠,有感而发道, “要想生活安稳幸福, 无非柴米油盐酱醋等物足够, 居住之所能够避雨遮风。若能再赚些钱财,闲时喝上一两盅酒,节时添二三新衣, 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则会更多。”
“这样一看,他们的人生真是简单啊。”
曲寒星没接这话。一片枯叶被风吹上来, 他抬手抓住,捏在指尖,捻着它来来回回转动。
忘念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微微一笑:“你给我找来的那些史书,我都看完了,这人间天下,真是趣味颇多。”
“尊者从前没看过这些?”曲寒星的动作一顿,偏首看向忘念,眼神甚是疑惑。
他和忘念接触已有一段时日,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没刻意询问打探什么,眼下所知所晓之事,都是这人自己说出来的。
忘念说得其实不多,但话里话外,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简单。不是天真,不是纯粹,就是简单。说杀人,他眼都不眨便能杀,但救人时,又毫不吝啬。
他学习速度很快,对人间之事懂得不多,虽说有着一身高深修为外,可旁的方面甚是稚嫩,若非如此,曲寒星不会有可乘之机。
“不曾。”忘念回答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雪原上。那里除了雪,就只有石头,连草木都少,更不谈有人著书。”
“雪原?什么雪原?”
曲寒星在心底记下这一点,问话的同时,将知晓大大小小雪原的名字都过了一遍,有了一定心理准备。
孰料忘念却答:“不在悬天大陆。”
“你是从异境来的?”曲寒星震惊,丢开手里的枯叶,朝忘念挪了半步,语气带上些许小心翼翼:“莫非你之前和你们的佛主在一起?”
忘念眸光敛低,诵了声佛号,尊敬地说:“佛主在更高更远处。”
于曲寒星来说,这话太过缥缈。他想,在他认识的人里,或许只有同悯大师能和忘念打几句机锋。不过,他品出了忘念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你没见过佛主?”
忘念点头。
“那你一个人在雪原上修行?”
“我还有两个同修。”
这话让曲寒星神情微变,他眼皮垂了又撩起来,问:“跟你一样的境界?”
“没错。”忘念给了肯定的答复。
他的表情也有所变化,看了曲寒星好一阵,声音变得严肃:“从这些时日的相处中能看出,吴姑娘极注重一个人的境界,私以为太过偏执。人和人之间的划分,并非只有境界一种方式,还有善良邪恶、勤奋懒惰……”
忘念郑重地谈起“人”,人的存在方式,及各种深刻的命题,自己的见解中夹杂不少佛经典故,絮絮叨叨、叨叨絮絮。
曲寒星一个头两个大,若不是为了“女孩子的矜持”,早翻了无数个白眼。
他师父都没这样唠叨过!
曲寒星闭上眼,深深吐纳,伸手做了个“切”的动作,打断忘念的长篇大论:“你的同修就这般放心你一个人来悬天大陆?”
“我们是一起来的,不过各自有任务。”忘念的话题随曲寒星转移,旋即偏转方向,抬眼看向北方:“过不了多久,就能够见到他们。”
顿了顿,又说:“佛主也将降临。”
曲寒星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红焰帝幢王佛就要降临了?”
“是。”忘念慢慢说道,“吴姑娘,虽说你已加入我方阵营,但心仍不向佛啊。”
“我只是想活着。”曲寒星扯了下唇,将脸别开,拿后脑勺对着忘念。
忘念笑道:“佛主定会保佑你。”
曲寒星听见这话,在心底说了句狗屁。
你那佛主,早就派人来杀过我。
悬天大陆北。
村落掩在风雪之中,除了偶尔露出的青黑山石,其余皆是素白色。风时而呜咽时而咆哮,雪压垮房屋,尔后哐当一声,断掉的房梁压住了人。
是这一家唯一的男人,妻子体弱,孩子年幼,一家人全靠他过活,此时却濒临死亡边缘,女人拥着两个孩子在旁侧,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染红雪地,无能为力、泣不成声。
一个背朴刀的少年打此路过,察觉到此间情形,思索一刹那,停下脚步,垂眸朝那女人和孩子、以及大半身子被埋在废墟里的男人投去一瞥。
便是这一瞥,风雪骤止。断梁残墙碎石渣屑猛一下浮到空中,以人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重新组合拼接,恢复成了房屋的模样。
紧跟着,那男人身上血迹消失了,断裂的骨头长合,手往地上一撑,得以起身。
这一切的发生,也只花了一刹那,朴刀少年转身就走,不再给屋子里的男人女人孩子任何眼神。
他不过随手一施恩,被救的人却泪流满面,携起妻儿踉踉跄跄追出来,于茫茫风雪之中朝他渐远的的身影跪地叩首。
“天神,是天神降临!”
“感谢神明大人!”
“感谢大人!”
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