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出一艘云舟,往北去。
回到孤山是两日后,甫入雪意峰,便见容远上前执礼,道:“师父,武梅峰一直在等您过去。”
容远的表情严肃,稍微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是为了……师兄的事。”
晏无书释放神识,极快扫过整座雪意峰,发现曲寒星不在,问:“他人呢?”
“他说您不在雪意峰,没有安全感,躲去停云峰了。”容远道,略加思索,又补充:“想必是殿下给了他通行的腰牌。”
巨灵山秘境中发生的事早传回孤山,曲寒星回来后,又绘声绘色跟容远讲了一遍,如今晏无书归来,却不见萧满,容远不由担心,“师父,殿下没和你一道回来?他可好?”
“他无事。”晏无书低声说道,甩袖步入道殿,“让武梅峰的人过来。”
“啊?”容远先是一怔,尔后拱手行礼,“是。”
容远即刻前往武梅峰传信,晏无书穿过庭院,走上台阶,起初路过廊上摇椅时,未曾停步,走过了才停下,倒退数步,坐上去。
晏无书摆出茶具,开始泡茶。
炉中水沸腾时,想起他已经有十年,没喝过萧满煮的茶了。
忽就愣住,直到容远带回来武梅峰的人,站在廊下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茶炉里水已烧干。
“晏峰主。”来者乃是武梅峰的长老,朝晏无书行了一礼,开门见山,“晏峰主必然知晓,我们人族与妖族的那些渊源。两族战火虽停,但敌对的状态仍在持续,您的弟子曲寒星假借人族身份,混入我孤山,其心……”
孤山刑堂设在武梅峰上,专司刑罚之事,这事由他们管,不足为过。可曲寒星是他徒弟,正儿八经收入门下的首徒。晏无书将折扇拿在手间,看定这位武梅峰长老,问:“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这……”这话问得武梅峰长老一愣,旋即摇头:“刑堂卷宗中并无记录。”
“他危害过孤山吗?”晏无书又问。
武梅峰长老何尝听不出来他想为曲寒星开脱?表情一沉,严肃说道:“但身为妖族,损害了孤山声誉。”
孰料晏无书哼笑一声:“声誉是什么玩意儿?”
摇椅轻晃,折扇轻摇,他继续道:“修行界中,向来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何尝将声誉摆在过第一位?孤山这些年能稳坐在此,何尝又是因为几句说辞?”
“我徒弟一不曾为非作歹,二不曾祸害门派,三不曾违背门规,你刑堂作何查他?”
“若当真看不惯他,便向他下战帖。若他接了,而你有能耐杀死他,我不会说任何话。”
他看似带笑,语气却冷,更强硬。
武梅峰长老蹙起眉:“晏峰主何必强词夺理,他身为妖族……”
晏无书又一次将他打断:“我派哪条门规说了,妖族不可拜入孤山?”
沉默片刻,武梅峰长老道:“没有。”
“这就对了。”晏无书点头,旋即看向容远,对他道:“送客。”
言罢起身,化做一道流光,自原地消失。
廊下空余一把摇椅在晃,容远冲这位武梅峰长老比了个手势,道:“唐长老,请吧。”
武梅峰长老一甩衣袖,气得胡子都飞起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离开。
那点流光落到栖隐处。
萧满已有十年未回过此处,但陈设布置,一如十年前。
容远保留着当剑童时的习惯,每隔一段日子,便会为这里的庭院做一次扫除,修剪当年萧满种下的花和树。萧满曾在院子一角插了根梅枝,如今已然亭亭也。
曲寒星则喜欢往里面添东西,往往是话本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偶尔会弄点花草种子,都存放在特制的瓶子里。
而晏无书,萧满闭关的这十年,只要在雪意峰,他每日都会来这里坐上一坐。
这一次来,晏无书却没有坐,他把他在白鹭洲编的那三只小鹿和凤凰摆在桌上,转身来到那棵高大的梅树下。
未至梅开时节,绿叶森森,风拂之下,穿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地的日影不住摇晃。晏无书看着这些光与影子,缓慢伸手,覆上树身。
当初萧满极喜爱这棵梅,栖隐处的一切更是亲手布置,而现在想要离开了,便能义无反顾转身,十年不归。
“伶牙俐齿的小凤凰。”晏无书将额头贴上手背,低声说着。
“会耍心机的小凤凰。”
“……狠心的小凤凰。”
声音沙哑,低不可闻。
容远送完人回来,在栖隐处找到晏无书,向他汇报这些日子来,门派中的一些事情。
晏无书听完,转身去了停云峰。
这里的禁制一如既往,当年凭借着与萧满的契机,晏无书畅通无阻走过两次,就是在那时记下了穿行之法,越过去时,不如何坎坷。
停云峰一直封着,他没怎么来过,对这里算不上熟悉,但萧满在这里待了十年,留下无数痕迹。
他顺着那些痕迹,从萧满曾经穿行而过的树林间穿行而过,他在萧满曾驻足注视的溪涧旁驻足注视,他打道殿前走过,自石桥往北行,一路行至山腰,停在一片空地上。
这里是萧满停留得最久的地方,原本伫立着诸多嶙峋山石,如今悉数不见,但地上仍留有深深凹痕。
这里还有需多剑痕,以及风吹不散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