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书走出长廊,两个人在树下的石桌上落座,开始喝酒。
酒是出了名的烈酒,名为醉千年。低境界的修行者若饮,沾之既醉,能边喝边畅谈的,唯有归元境以上的人。
元曲揭开酒盖,浓郁的酒香立时冲散了风里的清甜味道。对酌数杯之后,他道:“三年前孤山移主,前代掌门并非喜丧,门派上下服丧三年、不办喜事。眼下期满,你和小凤凰的合籍大典,该提上日程吧?”
“闭关之前,说定安排在来年三月。”晏无书端起酒杯。
“真打算就这样定下了吗?”元曲问。
晏无书“啧”了声:“天道指婚,我能不从?”
对面之人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摇了摇:“非也非也,修道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你不情愿,它下的旨意,逆了便是,左不过是飞升时多些雷劫。”
“你以为飞升雷劫是那般好应付的?”晏无书似笑非笑说道。
“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了,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够飞升。”元曲抿了一口酒,语气洒脱豪迈。
倏尔之后,又话锋一转:“可再过不久,林雾便要从西荒回来了,指不定正巧遇上你的合籍大典。你与他那段过往,我们多多少少都知晓一些,到那时,你着喜服与旁人成婚,他在不远处看着,你不觉得……”
元曲本在笑,可言语之间瞥见晏无书冷下去的神色,迅速止住话头,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他不会回来。”晏无书淡声道,继而拂袖起身,又说:“酒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怎么可能!我带的可是大坛!”元曲不信,可捞过酒坛一看,竟真如晏无书所说,一滴都没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动了手脚,元曲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提了一嘴,至于吗?”
晏无书已经走远。
已经很久没人在晏无书面前提起过林雾。
他是晏无书的师弟,模样乖巧性格讨喜,无论同辈还是师长,都喜爱至极。
于晏无书而言,这个名字是他轰轰烈烈的年少。相遇在最轻狂放肆的年纪里,无论什么都绚烂美丽。林雾就像翩飞的蝴蝶,到了最后,也如蝴蝶一样扇动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开晏无书,向着远处飞去。
月上中天,雪意峰重归宁静,而十二峰之一的白华峰上灯火通明。
混战落下帷幕,白华峰峰主将阵法收起,站在高处观战的长老教习们开始行动,将失去意识、散落各处的低级弟子们送回宿舍。
“不送去明华堂医治?”萧满站在谈问舟身旁,疑惑开口。
“方才笼罩在白华峰上的阵法,乃是一个半真幻境。你们所闻所见、所经所历,皆为真实,不过出招时的效果受幻境影响,打了很大折扣,所以没有人真正受伤。”
回答之人乃是白华峰峰主,他一捋胡须,走到萧满身侧,慢条斯理说道,“睡上一觉,明日起来便无事。”
萧满适才注意到,这些弟子虽然一个二个灰头土脸甚为狼狈,但身上没有伤口。他将目光移向白华峰峰主,想询问自己所请求之事,忽见峰主笑起来:
“依照约定,殿下通过了试炼,便是白华峰弟子了。我峰早课自卯时四刻开始,地方在朝雨楼,殿下切不可迟到。”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言罢还冲萧满拱了拱手。
萧满意识到,这位峰主对他的态度亲切得出奇。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他不找谈问舟,白华峰也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孤山虽然规矩大,但他根骨和天分都摆在那,又是凤凰一族,这世间恐怕没哪个门派会拒绝。
被摆了一道,不,应该是被坑了,还是他自己找上去的那种。萧满面上冲白华峰峰主点头,心中不由叹气。
“夜至子时,明日尚有早课,我观殿下身带内伤,快些回去休息吧。”白华峰峰主又道。
“我如今已是白华峰弟子,峰主不该给我安排住所?”萧满问,他是万分不想回去雪意峰。
白华峰峰主面露憾色:“不巧,峰上弟子宿舍已住满。不过各峰皆有驿点,我想雪意峰与白华峰之间,来往还是极便利的。”
如此缘由,萧满不便再说什么,冲白华峰峰主致礼致谢。
谈问舟唤出他的飞剑,再邀萧满同乘:“我送殿下回去?”
萧满没有拒绝:“有劳。”
天幕之上,晏无书划下的那道剑光仍旧高悬不落,星月黯淡无光,而它像一条崭新的银河。雪意峰位于东方,萧满与剑光的相遇无可避免,靠近之后,更能感受到流淌其间仍未散尽的剑意。
这剑意凌厉肆意,境界高深玄妙,以萧满如今的修为,根本无以承受,好在谈问舟御剑极快,须臾间远离。
萧满的目光从天空中移开,听得站在前面御剑的人问:“殿下与陵光君之间,可是闹了矛盾?”
“谈峰主何出此言?”萧满眉稍微动。
“直觉。”谈问舟道。
萧满垂眸,轻轻笑了一下:“谈峰主的直觉错了。”
言语间雪意峰已至,飞剑停在索桥桥头,往前一步,便是界碑。看不见的禁制亦在那处,萧满跳到地上,正要与谈问舟告别,谈问舟收剑落地,将一物递到萧满面前:“此乃明月风露,对殿下的伤有好处。”
“谈峰主有事要我帮忙?”萧满对上谈问舟的视线。
谈问舟轻摇羽扇,袖摆起落,笑得坦然:“拿一枚冰魄,换白华峰弟子的身份,是谈某占了便宜。”
明月风露亦非寻常能够得到的东西,实乃萧满所需。雪意峰上并非没有,但那都是晏无书的,而眼前这一瓶,是他自己赚的。萧满伸手接过:“多谢谈峰主。”
“想来我是上不去雪意峰的,便送至此处。”谈问舟道。
萧满点头:“谈峰主再会。”
道别之后,萧满走下索桥,步入雪意峰地界。
晏无书已出关,所在道殿,萧满必不可能过去。栖隐处倒应当是清静无人的,但离萧满此时所在太远。
他抬头往上望了一眼,慢慢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