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随意靠坐榻上,看向面前似拼命忍耐压抑的萧砚宁,伸手过去,在他鬓边轻抚了抚,再下滑至脸侧。
萧砚宁难堪撇过脸。
“真的这般生气?”谢徽禛低下声音。
萧砚宁不语。
谢徽禛盯着他的眼睛:“我跟你道歉也不能接受吗?我错了便是错了,不会不承认,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都随你,这样也不行吗?”
萧砚宁不想回答,他脑子里始终昏昏沉沉的,下意识拒绝谢徽禛的靠近,谢徽禛每一句软话背后或许都藏着他又一次的欺骗,萧砚宁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谢徽禛看出他的抗拒,等了片刻,忽然凑近过去,扣住萧砚宁一只手腕再次将人压下,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下唇被咬得生疼,萧砚宁吃痛启开唇,谢徽禛的舌挤进来横冲直闯。
萧砚宁拼命推拒,被逼到极致怒从心起再次扬起了手,却又在甩下去那一刻堪堪拉回理智,停住了。
谢徽禛这才慢慢从他嘴里退出来,最后舔吻过他唇瓣,坐直起身,望向萧砚宁几要被逼出眼泪的黑眸:“不打了吗?”
僵持过后,萧砚宁垂手泄了气,疲惫问道:“……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要我的砚宁和之前一样。”谢徽禛轻声道。
萧砚宁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讽刺一笑:“和之前一样?像个傻子一样任由殿下哄骗戏耍吗?殿下说要臣与之前一样,不过是想要臣听殿下的话,乖乖如殿下所愿,在殿下心里臣就该如此,什么都听殿下的,无条件顺从殿下。”
“从前殿下明知道臣不能接受,也要逼着臣与您行那些荒唐事,臣不敢不从,您又要得更多,要臣将您放进心里,甚至将臣的父母妻子排去后面,臣做了,还想为了您违背自己的良心、违背孝道,去辜负臣的妻子,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妻子,臣哪有那么好的福气,从头到尾只有殿下的谎言和欺骗而已。”
萧砚宁的声音不高,压着气愤,谢徽禛听出来了:“人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砚宁永远都不会用这般态度对我。”
他道:“原来是真的生气了。”
萧砚宁语气生硬:“臣不敢。”
“你敢,”谢徽禛笃定道,“你都敢对我动手了,怎会不敢,砚宁,生气了就发泄出来,你不说我确实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这般生气,你肯打我,我也挺高兴的。”
“我没要你事事都顺着我,是你一直要固执坚持那些君臣之道,不是殿下便是少爷,从不肯喊我名字,在人后也不忘了那些没用的礼数,我缺你一个对我俯首帖耳的臣下吗?你知道我小爹爹和父皇是怎么相处的吗?你知道小爹爹人后怎么称呼我父皇的吗?”
“你若是不肯如我小爹爹对父皇那般对我,你又要我如何如父皇对小爹爹一样对你?”
萧砚宁闭眼摇了摇头。
谢徽禛永远都有道理,他说不过。可他不是君后殿下,他只是他自己,他有他自己的处事原则,他就算固执,也只是想坚持自己的底线而已。
谢徽禛:“砚宁……”
萧砚宁漠然道:“至少君后殿下不敢欺瞒陛下,殿下说这些有何意义。”
谢徽禛略无言,那位君后做过的混账事可比他要多得多,劣迹斑斑可谓罄竹难书,说出来只怕萧砚宁都不会信,他父皇却远不如萧砚宁这般执拗,从未真正生过那个人的气。但萧砚宁生气了便是真的生气了,面上越是恭敬,心中气怒越甚,他好不容易才让萧砚宁坦露心迹,如今又已前功尽弃,萧砚宁一旦缩回龟壳里,再想要他出来,就更难了。
萧砚宁不欲再说,望向殿外已然深垂的夜幕:“殿下请回吧。”
谢徽禛心潮起伏,那些晦暗念头几番涌起又被他强压下去,最后也只是道:“你吃了东西我便走。”
萧砚宁拧眉,谢徽禛叫人进来重新送一份膳食过来,热菜热饭搁到萧砚宁面前,谢徽禛提醒他:“与我置气不必跟自己过不去,饭总是要吃的,你还能一直绝食不成?”
被谢徽禛盯着,萧砚宁始终不看他,沉默片刻,他端起饭碗,快速将膳食用了。
谢徽禛一直没走,就坐在一旁看着,待到萧砚宁吃完,再叫了人进来伺候他梳洗更衣:“今日气坏了早些睡吧,从今日起我们便留在这别宫里,外头不太平,别再随意出去了,你现在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你好生歇息吧。”
谢徽禛叮嘱完,又与伺候萧砚宁的下人交代了几句,终于离开。
但没有走远,出门后他停步在偏殿外的门廊下,兀自站了许久。
萧砚宁看到宫灯下他被拖长的影子,怔神片刻,移开了视线。
夜里萧砚宁睡得不踏实,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与谢徽禛成婚以来的种种,半梦半醒间浮起的,一时是谢徽禛自信矜傲的笑脸,一时是公主艳色昳丽的面庞,再又逐渐重合。
半夜萧砚宁从睡梦中惊醒,便再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天方亮他便起了身,谢徽禛留在官邸中的侍从都调来了别宫,萧砚宁叫来手下副统领,只问了他一句:“你也知道殿下与公主是同一人?”
对方尴尬低了头,萧砚宁自嘲一笑,再没说更多的。
辰时,蒋文渊与胡田学来了别宫请安。
他二人先前却不知道别宫这里的乐平公主就是太子殿下,昨日别宫百花宴发生行刺事件,乐平公主摇身一变成皇太子殿下的奇闻已在外头传开,他二人也才听说。
胡田学还好些,虽觉得奇怪,只以为太子殿下是为了查案才有此一出。一路跟着谢徽禛从京城过来的蒋文渊心头却是百转千回,回忆着这段时日来太子殿下与驸马爷之间相处的情境,一拍大腿,顿觉自己洞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天家机密,心头大骇,再不敢多舌半句。
他二人来禀报外头的事情,胡田学正在查那陈文炳,如今总督死了,巡抚被收监,一应事务皆由陈文炳这位布政使代掌,昨日之事传出后他府上尚未有什么动静,只派人来问是否能来别宫拜见太子殿下。
非但是他,事情一传开,惊闻太子殿下到了江南,还差点遇刺,这边大大小小的官员更是慌了神,屁滚尿流排着队地来探蒋胡二人的口风,但没有谢徽禛示下,他二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只先敷衍着那些人,再来请示谢徽禛。
谢徽禛直接道:“孤是微服来江南,本也不该与地方官员过多接触,谁也不见,你们盯着他们,叫他们老实点就行,陈文炳那边一旦查到他什么把柄,立刻将人收监严加审讯。”
蒋胡二人领命。
退下时胡田学还是犹豫提了一句:“殿下,外头关于您扮作公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猜测都有,如此下去只怕不好收场。”
谢徽禛不在意道:“不用管随他们去说,你们下去吧。”
他二人不好多言,只得先退下了。
萧砚宁就站在殿外,他仍是谢徽禛的亲卫统领,恪守着自己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