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一天,也想了很多。
他需要阮北帮他,势必会暴露妻子的存在,强硬的手段万万用不得,更不能伤害他的家人,因为他也有软肋。
再有,如阮北这般能见鬼的异人,哪怕他生前生居高位,也没听说过。
有特殊本领的大师倒是知道几个,不过那会儿他不怎么信,也很少打交道。
阮北能见鬼,跟他关系亲密的某人还有克制伤害鬼的本事,这种普通人接触不到的灵异手段,实在让人心生畏惧。
不过也意味着,他们都不是凡人。
这时候,他无比庆幸阮北是个善良孝顺,有担当有原则的好孩子。
心眼好很好啊,阮北这样的孩子,吃软不吃硬,他对他好,他哪怕怕他,也会记着。
所以冉玉生尽力展现自己的善意,潜移默化刷着阮北的好感。
要不是鬼的身份让阮北天然排斥,以他展现出来的风度和生前成就,阮北早该把他当成可靠可敬的长辈了。
但这还不够,要不是怕一次给太多,或者一开始态度太好会吓到阮北让他心生警惕,冉玉生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的家产分他一半,这小孩儿不是正想着帮他爸爸赚钱嘛。
反正他的钱,妻子花几辈子都花不完。
这些盘算,阮北都不知道,他只觉得冉玉生是个很好的鬼。
以前他在陆家,也跟所谓的富豪打过交道,都没有冉玉生给人的感觉好。
他想,可能这就是真正品德高尚的大佬。
殊不知,大佬将他看得透透的,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也幸亏冉玉生没什么坏心,而且心有顾忌,否则以阮北这点道行,真不够这种商场浮沉的大佬算计。
被猜中性格,本质上还是个心软善良好孩子的阮北,果然被打动了。
哪怕心里还是畏惧冉玉生鬼的身份,但那份恐惧确实减淡很多,大概是因为知道,在这大白天里,只要自己站在阳光下,冉玉生就没办法对他做什么。
恐惧减少,别的一些心思便渐渐冒头。
想起冉玉生一个人、不是,一只鬼孤零零待在荒芜的小公园枯守一夜,阮北心里有点儿小同情。
“那、那我们现在开始写吗?”
他想早点完成冉玉生的愿望,让他安安心心去投胎,当鬼好像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最起码他是这样想的。
冉玉生点头,阮北就从书包里把他准备好的纸笔拿出来。
本来他打算在公园小亭子里的石桌上写的,可现在冉玉生过不去,中间有段路没有树荫遮挡。
阮北左右看看,干脆在旁边的花坛前蹲下,找了块比较平整的地方,从书包里翻出本书垫在下面,然后再放上信纸。
“您说吧,我听着。”阮北摆好架势攥着钢笔,信心十足。
他小时候跟着楼上贺爷爷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后来性子不定嫌麻烦转练钢笔字,所以别看他年纪不大,字写得真不错,毛笔钢笔板书都拿的出手。
冉玉生嘴唇微微颤动,声音低沉:“愿我妻……”
阮北迅速写上,然后扭头看冉玉生,示意他继续。
“愿我妻岁岁平安,日日无忧,长欢喜。”
他一字一句,每一字每一句,念出时都虔诚无比,不像在念情书,更像祈祷。
阮北画上句号,等了片刻,犹豫地问:“没了吗?”
冉玉生笑容苦涩:“要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就够了。”
他以前写情书,会写“亲亲吾妻”“吾爱”,会亲昵的呼唤妻子的闺名,会说情话,甚至会写情诗。
可临了最后一封情书,他日思夜想,想了这么些天,想了无数想说的话,最后也只剩这一句。
他给妻子留了用不尽的钱财,不担心她过得不好,唯独怕她不开心。
阮北看看信纸上大片空白和那单薄的一行字,再看看神色惆怅难过的冉玉生,这才真切意识到,他所经历的,其实是一场令人难过的生离死别。
“要不……您多说点儿吧,您看,我买了这么厚一沓信纸,今天写不完我明天还能继续写……或者……或者可以把信先存在我这里,我以后每年都会按时间帮您寄出去。”
他想,如果冉先生有那么多话想说,他可以帮他写很多很多信,如果他的妻子能够每年都收到信,会不会稍微感到安慰呢?
“不,我宁愿她……忘记我……”
这话说得艰难,但冉玉生还是说了,他苦笑道:“情感上我希望她永远爱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们的感情,可是我舍不得……”
“她还很年轻,还有几十年好活,我们也没有孩子,剩下的小半生,难道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吗?”
哪怕有再多算计,此时此刻冉玉生说得句句都是他的心里话。
有哪个男人舍得让爱人去跟别的男人好?更别说他连孩子都不想要,会觉得分薄了妻子的爱。
他的妻子,是他娇养的花儿,需要人精心呵护。
前半生岳父宠着护着,妻子是天真无忧的大小姐,之后嫁给他,哪怕起初他以为自己不爱的时候,也没让她吃过苦。
之后入了眼上了心,更是恨不能放在心尖儿上。
阮北听着有些难受,他想起自己上一世,也是只留下了姐姐一个人,还有困困,如果他回来了,找不着他,该有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