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警惕起来了。
这群人从山下到日月广场,不过须臾功夫。日月广场中仍旧无人开口,耳畔唯余树上蝉鸣,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僧人诵出的佛号,立刻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扫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到玄明大师身上,道:“来晚了些,罪过。”
说完走向广场中央,站在东道主枯澹寺之前,右手抓住左手掌间垂落的佛珠,说道:“都说我佛慈悲,却不知这慈悲,乃是何种慈悲。今日,我想与诸位,辩一辩何为‘慈悲’。”
“修佛者慈悲为怀,我想问诸位一个问题。有一辆满载火油的马车,车上不慎落了火星,火油罐很快便要炸开,拉车的马儿还发起狂来,若不将马车带离,街上百姓或死或伤,街道或残或毁。”
“离开的路有两条,一条通往禁地,一条通往田间。禁地中有一湖泊,众所周知的危险之处,此时却有十来个顽劣孩童在那处玩耍;另一处的田地,则有一个孝顺少年,代替腿疾发作的父亲开垦播种。”
“只有这两个选择,你是马车上的车夫,一个普通车夫,没有修为,凭自己阻止不了火势,周围也没有修行之人可以帮忙。请问诸位,你会选哪条路?”
他问的是“诸位”,但目光只看玄明大师一人。
玄明大师眉梢微微蹙起。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条件被定死,两方都是人命。生命的重量,岂是哪边人多,哪边人少,就能做出判断的?
见玄明不说话,他又道:“人与人之间,难以抉择,但古有割肉喂虎之说。佛舍身饲虎,身灭而成佛。虎饱食一餐,山中人安稳一餐,可虎犹有再饿之时,饿极自会再扑食山中人。如此一来,佛之身死,是否无益?”
“佛之身死,到底是为了成全自身成佛,满足自己私欲的假慈悲,还是坚信众生平等,人为生灵,虎亦为生灵,两两权衡,索性舍己渡虎的大慈悲?”
此问一出,本就安静的日月广场鸦雀无声,不过片刻后,有人道:“佛自然是大慈悲。”
这人立刻反驳:“若他是大慈悲,怎会想不到虎下一顿会再饿?饿了仍会吃人?”
“我佛慈悲,怎可杀生?”一个枯澹寺僧人摇头道。
他眉梢一挑:“杀生,亦是救生。”
坐在树下,从头到尾沉默不言的别北楼抱琴起身,隔着眼前白缎“看”向这个头戴斗笠、肤色黝黑的僧人,沉声道:“你所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本就充满局限,无论做何选择,都只能是牺牲一方,保全另一方的结果,也就是你所说的,杀生即救生。”
僧人反问他:“但这样的问题,在这人世之间,不是时常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