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向朗泪流满面。
这种自己给自己定罪的感觉好!虐!心!
在宁安国的注视之下,宁向朗硬着头皮列出自己一项项做得不对的地方。
被宁安国这么一逼,宁向朗整个人都清醒了。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他做得那么不周全,别说作为一个成年人了,就算是小孩子也没这样的!
宁向朗沉默下来。
宁安国说:“明白了?”
宁向朗点点头。
宁安国说:“那你自己去把长尺拿出来。”
宁向朗跑进宁安国的书房,把宁安国放在书稿边的长尺拿到客厅。
宁安国接过长尺:“既然你自己也数出了十个不对的地方,我就打你手心十下,没冤枉你吧?”
宁向朗说:“没……”
宁安国说:“手伸出来。”
宁向朗依言把手伸到宁安国面前。
宁安国也没疼着他,一下一下地打在他掌心嫩嫩的粉肉上,很快宁向朗的手心就被打得发红。
宁向朗的眼睛不知不觉也红了。
宁安国打着也心疼,下手慢慢变轻了,到第十下简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宁向朗却在宁安国搁下长尺以后扑进了宁安国怀里。
即使是在病中,宁安国也一直指引着他往前走。要是他走偏了,宁安国总是能轻轻松松地把他拉回来。
他一直活得肆无忌惮,根本就是仗着自己有那么多坚实的后盾。
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应该尽快成熟起来、尽快将那种因为退无可退而变得尖锐无比的偏激从自己身上剔除。
因为他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手心火辣辣地疼,宁向朗的心脏却难以抑止地狂跳起来。
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鲜活的活着的感觉。
他活着,宁安国活着,胡灵翠活着,没有那看不见尽头的睁着眼等天亮的长夜,没有那永远等不到灯光亮起的只剩下自己的“家”,他们一家人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宁向朗的眼泪流了下来。
宁安国感觉自己的前襟被眼泪弄湿了,他抬手揉了揉伏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真疼了?疼了才好,不疼你肯定记不住这教训。”
宁向朗伸手环紧宁安国,手掌被折腾得更疼了,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早就听到动静的胡灵翠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在宁向朗看不见的角度嗔怪地看了宁安国一眼。
宁向朗听到胡灵翠的脚步声,赶紧在宁安国衣服上可着劲擦干眼泪,松开宁安国扑进胡灵翠怀里。
眼看宁向朗似乎又想撒娇,宁安国虎着脸说:“快去睡觉,你才几岁?这么晚睡还得了!”
见宁安国脸色发黑,宁向朗赶在宁安国再度发飙前脚底抹油溜回房间,为求保险还利落地锁上了门!
宁安国跟胡灵翠都被他那小狐狸似的动作逗笑了。
宁安国笑完就说:“不是叫你别出来吗?你一出来这小子肯定就能反了天去!”
胡灵翠说:“你一大老爷们,下手肯定没轻没重,我哪放心得下?”
宁安国说:“怎么可能没轻没重?难道就你心疼儿子,我不心疼?但这小子不给点教训不行,这可是原则问题,不能让他再犯。”
胡灵翠也赞同,要想小孩学好就该从小时候抓起,要是小时候没教好以后就更别想教了!
她转为关心宁安国:“你今晚为了找小朗都没工作,不是又要熬夜吧?”
被胡灵翠盯着直看,本来正有这个打算的宁安国哈哈一笑,搂着胡灵翠的肩膀说:“有翠翠你监督我,我怎么敢熬夜?走吧,我们也睡了!”
第二天三四点的时候宁安国就起来了,胡灵翠听到动静也醒了,宁安国见状笑呵呵地打哈哈:“早睡当然早起。”胡灵翠拿他没辙,只好跟着起来给他们做早饭。
宁向朗也醒得早,一家人吃饱后才七点多,宁安国看了看表,招呼宁向朗出门去。
宁向朗乖乖跟上。
看到宁安国似乎领着自己往花鸟市场那边走,宁向朗忍不住问:“爸,这是去哪儿?”
宁安国说:“昨晚你去打扰人家那么久,还让人送你回来,难道不该上门道谢?”
宁向朗“哦”地一声,目光却定在宁安国胳膊底下夹着的文件夹上。他问:“那爸你带的是什么……”
宁安国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你别的事儿不行,眼光却够贼。你说那位老人家那么厉害,我想去找他问问我们厂前段时间接的一桩单子,说不定那位老先生能给我点意见。”
宁向朗不太清楚制造厂的事,他追问:“什么单子?跟古玩有关?”
宁安国一向很注重对宁向朗的培养和引导,听到宁向朗问起也不隐瞒:“差不多,就是西北博物馆要的文物鉴定用的仪器。现在花样太多,很多东西我都搞不太清楚,得多听听内行人的说法才行。”
仪器鉴定在国内还很不普及,原因就在于搞仪器的人不懂文物,搞文物的人不懂仪器,要搞明白数据和文物之间的关系就得“双管齐下”,两边都要找人。
博物馆倒是一直都在用,只不过操作起来也觉得不够灵便,于是就想让宁安国在原有仪器的基础上改进一番。这个单子不算多赚钱,但能加深跟考古、历史协会那边的关系,对于第一制造厂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因为岳家的关系跟这个沾了点边,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宁安国头上。等看到博物馆那边花样百出的要求,宁安国一个头两个大,就算胡灵翠家里是搞瓷器的,对这些现代化的仪器也一窍不通啊!
宁安国这么一提宁向朗倒是想起来了,今年似乎正好是唐运尧当上考古协会会长的第一年!当初他一心重建胡家湾,唐老对胡家湾这个“陶瓷之乡”也很重视,二话不说帮了他很多忙。
第一制造厂这个单子莫非就是唐老下的?
想到这里宁向朗就精神一振,当初唐老对他这么好,唐老要的东西他当然得帮忙使使劲!
宁向朗说:“那个老爷爷肯定晓得的,爸,我带你过去!”
宁向朗的欢脱劲让宁安国乐了,这家伙忘性真大,压根不记得昨天刚因为跑来这里挨了打!
宁安国揉揉宁向朗的脑袋,跟着他走进花鸟市场。
走到那家店门前,宁向朗一眼就瞧见了高大的哑子正在往屋里搬东西,黑乎乎的一箩筐,看起来跟煤块似的!
宁向朗挣开宁安国的手跑上去说:“这是煤精吗?”
哑子点点头。
宁向朗跟着哑子进屋,等哑子放下箩筐后就问:“我能不能看一看?”
煤精就是煤精石,又叫煤玉,是煤矿里面出的一种宝贝。它本身就又黑又亮,要是再细心打磨一下就会露出它那细润的光泽!
这东西价钱不算太贵,而且硬度比较小,学雕刻时拿来练手很不错。
哑子没有阻止宁向朗,直接让宁向朗拿起来一小块细瞧。
宁安国见宁向朗一下子被别人店里的东西吸引住了,不由轻咳一声。
宁向朗赶紧放下手里的煤精跳起来说:“哑子叔,老爷爷在吗?”
宁安国把路上买的水果搁下,说道:“你好,我是小朗的爸爸。”
哑子指了指门外,意思是老头儿出去了。
巧的是这时候老头儿正好走了进门,瞧见宁向朗又来了,还领着宁安国过来,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态度又变回了最开始那种冷淡。
宁向朗说:“这是我爸爸,他想来问老爷爷您一点事儿。”
老头儿摆摆手说:“问我?有什么好问我的?回去吧。”
虽然听出了老头儿话里的不欢迎,宁安国还是把来意说了出来:“您好,老先生,我是对文物鉴定仪器的改进工作有点疑问,有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宁向朗巴巴地在一边看着老头儿。
老头儿接收到宁向朗的目光,不知怎地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他指了指宁向朗,“不过我想借你这娃儿几天。”
宁向朗惊讶。
老头儿淡淡地说:“很吃惊吗?过两天我要带几个学生,把你借来刺激一下他们而已。不过你要是也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这个意外之喜让宁向朗喜出望外!
宁向朗转头看着宁安国,一脸“快答应快答应”的期待。
宁安国说:“没问题,但不能太晚。”
老头儿点头:“要是实在晚了,我会让哑子把他送回去。”
宁安国说:“好!”
双方都满意了,宁安国很快就拿出改进方案征询老头儿的意见。
行家就是行家,粗略一看就点出了不少不切实际的地方。老头儿一点都没客气,毫不留情地把整个方案从头到尾批了一遍以后才意思意思地肯定宁安国一句:“你的很多想法还是不错的,回去修修细节就好。”
宁向朗:“……”
他是该给宁安国点根蜡烛,还是该给即将跟老头儿学东西的自己准备根蜡烛?
宁安国见上班时间快到了,站起来向老头儿道谢:“谢谢您!我叫宁安国,这小子叫宁向朗,你叫他小朗就好!还没请教老先生您贵姓?”
老头儿一顿,说:“我姓朱。”
宁向朗两眼一亮。
果然是朱老!
宁安国倒是没想到那边去,他再次道谢:“谢谢朱老先生!我要先回厂子去,这小子……”
宁向朗抢答:“我留在这边玩一会儿!”
宁安国正要再说两句,就听到一把惊喜的声音:“小朗,原来你在这里!难怪我们去你家找不着人!”
☆、第十六章:拐上贼船
宁向朗一听就知道是傅勉。
这娃儿看起来比刚见面时开朗多了,宁向朗望过去就看到傅勉兴冲冲地朝自己跑过来。他朝傅徵天那边看了眼,接着讶异地发现傅徵天身边还有一个老人——正是他早上刚想起过的唐运尧唐老!
宁向朗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傅勉还没回答,宁安国就已经上前打招呼:“唐老!”
唐运尧也见到了宁安国,他笑道:“是安国啊,你也在这?”
宁安国回答:“是啊,昨晚我家这娃儿跑来朱老这呆了一个晚上,最后还要朱老找人送他回家,我这是道谢来了!还有就是唐老您要改进的鉴定仪器我有些找不着头绪,索性就带过来找行家给点意见。”
唐运尧说:“你这可是找对人了,朱老是行家中的行家!”他朝宁安国点点头,走进店里的会客区向朱老头儿问好,“朱老,我来打扰您了!”
朱老冷下脸:“有事?”
唐运尧知道朱老肯定不会喜欢自己造访,不由苦笑起来。想到西北博物馆刚拿到的那批东西,唐运尧还是诚恳地说道:“朱老,前段时间在我们北边的一个村子里出了个古遗址,您听说了吧?”
朱老说:“听说了。”
唐运尧说:“那边出土的一批东西已经正式由我们西北博物馆接收,但是其中有很小一部分破损得很严重,对我们的研究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阻碍;还有三分之二有着或多或少的缺陷,不能马上摆进展出厅。这批东西的修复工作急需提上日程……”
听到唐运尧满口官腔,朱老摆摆手说:“急什么?它们在地底下都等了几百上千个年头了,不差这点时间。”
宁向朗已经跟朱老打过几次交道,多少也摸清了朱老的脾气,他站在朱老身边给唐运尧比了个“开门见山”的手势。唐运尧学过手语,见到宁向朗这个小豆丁在那里比划先是一顿,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请朱老您来主持修复工作!朱老您隐居在这边,是我们很多人心里头的一大遗憾,这次的东西很有价值,在我心里只有您有资格来主持!”
朱老听完唐运尧的话后却笑了起来,说道:“在你心里这么认为是没用的。”他拿起水烟袋慢悠悠地吸了一口,“要不了多久,总协会那边就会打电话告诉你,他们已经派人赶过来,等你什么时候有把握可以否决总协会的决议再来找我吧。”
唐运尧心头一跳。
就在这时候,他带在身上的联络器响了起来。
朱老淡淡地看着他。
唐运尧不信邪,走到外面接通电话。
傅徵天已经猜出了结果,不过他不太在意,毕竟文物和考古方面的东西他懂得不太多,自然也不会有太大感触。相比之下,傅徵天更关心宁向朗总是有意无意藏起来的手掌。他走到宁向朗身边相当自然地抓起宁向朗的手摊开,问:“被打了?”
宁向朗:“……”
如果他没看错,这家伙绝对是在!笑!吧!
傅勉听到这话后也靠拢过来:“小朗你被打了?!”声音之大足以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到他们这边。
宁向朗:“……”
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们叔侄俩什么!
说话间唐运尧已经回来了,他面色发沉:“朱老,您说对了,我接到了总协会的电话。”
朱老神色淡漠地点点头。
唐运尧郑重地望着朱老说:“我已经拒绝了他们。”
朱老一怔。
唐运尧说:“西北博物馆的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没理由我们有了好东西就得让总协会那边来插手。朱老,我们西北一直都受排挤,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传统很多都是不被承认或者不被接受的。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争取到协会一把手的位置,为的就是让我们西北的声音传出去!不管总协会那边怎么施压,我都只有这么一句话——这项工作只有朱老您能做!您说得没错,它们都在地底下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是等得起的!我希望朱老您能考虑一下这件事——我会一直等到您点头为止。”
朱老母亲就是西北人,嫁到朱家以后吃的苦头也不少。本来多了个小指不是什么大事儿,偏偏其他人都围着他嘲笑,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嫌弃他、嫌弃他母亲!
想到郁郁而终的母亲,朱老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点了头,说:“好,我答应你,但是下周我才能过去。”
唐运尧喜不自胜:“那好!我这就回去准备!”说完他还真的点头朝宁安国和傅徵天道别,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宁向朗不由想到那时候很多人对唐运尧的评价:老来天真唐运尧!
人越是成长就越是容易失去那份执着和真挚,偏偏唐运尧就是不一样,一直到宁向朗“回来”之前他还是“死巴着”那个位置不放,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通过考古工作进一步完善西北历史,将西北的真正风貌展现在更多人眼前。
知晓唐运尧这个想法的人都会笑骂一句“老天真”。
幸亏唐运尧人缘好,在总协会那边也有几个老朋友,再加上办事能力一把罩,这才没人能逮着他的把柄搞事!
宁向朗一直很敬佩唐运尧,听到朱老被唐运尧说服了,他心里也很高兴。他愉快地忘掉了刚才自己被盯着看的苦逼事儿,跑过去问朱老:“您要去西北博物馆那边吗!”
朱老睨了他一眼:“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叫你过来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宁向朗乖乖点头。
朱老赶人:“你们先回去吧。”
宁向朗眼珠子一转,蹬蹬蹬地跑去哑子那边,扒拉着人家手臂踮着脚说悄悄话。
哑子不太习惯跟别人这么亲近,但宁向朗一点都不害怕自己还是很开心,听到宁向朗求自己等朱老一回来就去通知他一声,哑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宁向朗很高兴。
哑子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刚才他看见宁向朗给唐运尧比手语了,问他是不是懂这个。
宁向朗也跟哑子比划起来,他的说法倒是简单,新闻里不是老有手语同步比划吗?他就是从那里学会的!
哑子给宁向朗比了个大拇指。
宁向朗笑眯眯,也比出一个大拇指跟哑子那个个头大很多的拇指轻轻相碰。
宁安国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以后,朱老问哑子:“你很喜欢那个小娃儿?”
哑子点点头,比划道:“他很聪明,人又机灵,看着就讨人喜欢。”
朱老说:“难得你肯跟别人往来,我会多让他过来玩玩。”
哑子搔搔后脑勺,小心翼翼地瞧了朱老一眼,对着朱老比划:“您也很喜欢他吧?”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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