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信使派出去了许久,从上午一直等到天黑,城内都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江流真的和王微预料的一样装起死来。
可其他人却绕开了城门的士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派出了手下心腹来和王微接触。里面有一半都是来投诚表忠心的,基本以勋贵这边的人为主。而另一半则是来探听虚实套话挖坑的,不必想肯定就是世家一派的人了。
这些事情王微也早已料到,应付自如的打发了,反正都是打太极绕圈子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具体的保证许诺一个没给。但即便如此,勋贵那边的人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有少数几家言语间就有点暗示的意思,大概是想知道倘若王微进入长安,之后准备怎么安排。听他们那意思,似乎是在担心王微要强行上位,让本朝再出一个女皇帝。
王微肯定不会上这种简单的当,正义凛然的一律回复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这次只是因为担心父皇和弟弟,除此之外别无他意。一旦让我面见父皇确认他安然无恙,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儿去了。”
而对于那些假惺惺的劝说,什么“如今陛下重病,英王年幼,离不开殿下辅佐”,王微也是一本正经的道:“可我已经嫁人了啊,即便是夫君不在了,也要肩负起主母的职责,好好的经营他遗留的家业,照顾我们唯一的儿子,将他抚养成一个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再说女子嫁了人,怎可一直留在娘家,肯定是要跟着夫家的啊。”
谁都知道这些话只是推脱之言,但也没谁敢当着王微的面说她不对,那些貌似关心的人只好悻悻点头,称赞王微贤良淑德了。
见夜色已深,王微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见的人,就下令紧闭大营,所有士兵分成三班轮流放哨警戒,替换休息免得被人偷袭。而她自己说了一天言不由衷的话也是累得够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活动身体。
而陈玉自从跟王微把话说开后,就不再执着于强行抓住军权不放,而是脱下了那身盔甲呆在她的身边,重操旧业干起了伺候人的活儿。看来他是想明白了,与其艰难的以太监之身顶着各种压力和歧视在军队里挣扎,还不如轻车熟路的混在王微身边当个心腹呢。
要是把王微伺候好了,到时候想要什么不行。他又不是看不出来,任用金怀冕只是王微现在的过渡之举。等她手握大权有了更大的兵权,肯定不会把这个权力交到一个异族人手里。届时就是他陈玉的机会了。
不愧是本朝的杰出太监,当陈玉愿意放下身段的时候,那叫一个无微不至体贴周到,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王微说出口,陈玉自然就安排得妥妥帖帖,毫无纰漏。加上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只知道如何迎合媚上的类型,自身是有一番见识和手段的,王微的感觉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个万能的贴身秘书。不光是生活上的琐事,连一些人际交往文书处理,但凡是不需要她亲自过问的,陈玉都帮她好好处理解决了。
王微算是明白为何陈玉年纪轻轻就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他实在是太能干,太会做人了。在军队里混得艰难,那是因为不在主场。换个环境,陈玉简直就是超一流的宫斗大师。才相处了这么几天,王微就很难再讨厌他,深感早知道如此,当年她就应该直接把陈玉留在身边当秘书啊。
害得她苦哈哈的一个人奋斗了那么久,被些重复劳动鸡毛蒜皮的事浪费了好多时间。
走了几圈,王微便坐下来舒展坐了一天的身体,陈玉见她一脸倦色,就半跪在榻前轻轻给她锤着腿。到底还是个男人,力气比侍女大得多,不轻不重,锤得王微浑身舒坦,差点没忍住发出几声满足的咕哝。
她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想,既然陈玉如此的称心,那么等到以后,满足一下他的心愿又何妨呢。
王微假寐了一阵,睁开眼轻声对陈玉道:“明天天一亮就再安排信使去皇宫送信,信的口气不妨更加严厉一些,说假如还是不肯开启城门放我们进去,那么就不要怪我动粗了。强调一下我只是担忧皇帝的安危。”
陈玉点头答应,但又忍不住问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江流肯定是不会那么痛快开门的,为何还要浪费时间跟他纠缠,要知道拖延得越久,越容易发生变故啊。”
王微摇了摇头道:“你看,今天来了那么多人,差不多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派了使者来,或者试探,或者讨好。可唯独有两家没有派人来。”
陈玉若有所思:“殿下指的,莫不是骠骑大将军和英国公?”
王微轻轻的舒了口气:“不管他们出于明哲保身,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起码明面上做得无可指摘,一直都忠于父皇……或者说忠于朝廷。他们手里可还握着朝廷三十万大军,我不好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该演的戏总得演一场。”
陈玉多少有些不屑的道:“说是三十万大军,也就是喊着好听罢了。以前我在宫中的时候虽然没有上手沾过那边的事情,但多少也有耳闻。如今的军中贪腐成风,吃空饷的事情司空见惯,实打实算下来,能有十一二万就不错了。再说了,那骠骑大将军当年确实智勇双全,无人能敌,可他今年都什么年纪,还有什么能耐带兵打仗?至于英国公……呵呵,他又有什么本事,无非是善于投机,关键时候站了对的人,让皇上觉得他忠心,才把军权交给他而已。实则军中还是骠骑大将军一系说了算,他不过是挂个名头,外面信以为真。”
王微皱了皱眉,一想到即便是这次成功拿下摄政权,后续还有不知道多少烂摊子等着自己收拾,就有点头皮发麻。她想起了当年在猎场时曾经和骠骑大将军的儿子还是孙子见过一面,印象中好像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个面带骄横说话嚣张的男人。她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忘光了,却还记得他是踩着随从的脊背上马,还因为对方没跪好导致他差点摔一跤,狠狠的抽了那个小厮几鞭子。
就冲这作风,她就不觉得骠骑大将军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也许曾经他确实英明睿智吧,但年纪大了,又一直执掌着朝廷的军权说一不二,万一脑子糊涂了呢。起码一个真正理性有大局观的人,不应该教导出如此蛮横的后代。
勋贵们总是看不起世家子弟,说他们虚伪,但好歹人家表面上还是做足了谦逊有礼的样子,干坏事都是私下偷偷摸摸,比不得勋贵们公然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总之王微不管是对世家还是勋贵都没什么好感,两边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可惜现在她暂时还动不了他们,只能期待一举拿下大权后再慢慢的收拾清理,务必要重建一个清明实际的朝堂。
她连新皇登基后如何开始第一次全国科举的事情都计划好了,摩拳擦掌的等着大干一番,给寒门子弟们一条通天之路的同时,也给自己收集一波真正的有用之人。光靠写诗写文章就能获得高官厚禄这样事情,王微绝对不允许出现在眼皮底下。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起码在尘埃落定前要演好戏份,做足孝顺女儿的模样。
心里想着事,王微随意的道:“可至少他的态度和立场很关键,别忘了,我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女人,文武百官勋贵世家不会看着我以女子之身上位。你看他们现在一个个的很热情,等到真的把江流拉下台,他们就会立刻翻脸,千方百计的站在英王那边打压我,搞不好还会逼着我交出手里的兵权土地,滚回冀州吃土。所以现在我一定要万分小心,绝对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以攻击的把柄。呵,你以为回长安是难事,岂不知等真的进了大明宫,厮杀才刚刚开始呢。”
不知道陈玉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出不懂的样子扮愚笨来哄王微开心,反正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用敬佩崇拜的目光注视着王微。虽然一言未发,却又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王微心里虽然清楚陈玉未必就不明白她说的那些,但还是被他这个反应逗得心里美滋滋。
果然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方面陈玉的功力远胜候信梅儿还有其他人。所以王微只是白了他一眼,挥手叫他退下便算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外面天还没亮,王微正在熟睡之中,忽然就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梦中惊醒。这些年的军旅生涯让她早就养成了随时保持警惕的习惯,不管看上去睡得多么香甜,一旦有异常,立刻就会醒来。
她下意识的把手伸进枕头下摸住了匕首,但那脚步声在帐篷外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她听见了陈玉的声音。
“殿下,您醒了吗?”
除此之外,外面一片寂静,王微能听见远处马嘶的声音,还有巡视的士兵路过的脚步声。她坐起来,因为是和衣而卧所以也不需要穿衣服,有些疲倦的抹了抹脸,她低声道:“有什么事?”
陈玉的声音压得更低:“营地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江流之子,想要见您一面。”
嗯?江流的儿子,江筠吗?
王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笑嘻嘻青年的脸,但五官早已模糊,记不太清楚了。
她记得江筠不是最近才和泸州节度使郭熙的长女定亲吗?
有一说一,江流对这个儿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桩亲事肯定是他玩了手段才促成的,不知道私下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郭熙点了头。要知道,以郭熙的身份地位还有资历,他的嫡长女,做太子妃都绰绰有余,怎么可能轻易下嫁给一个众所周知的外室子。这可比王微下嫁给郑桀还夸张。起码郑桀是一方节度使,手握兵权。可江筠有啥?
别说什么他是江流唯一的儿子将来可以继承江流的一切。先不谈江流本身就不是多么的厉害,不然也不会总是靠女人裙带关系和阴谋诡计才能勉强上位了。就眼下这局势,江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郭熙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吧。
所以王微才断定江流私底下肯定和郭熙有什么交易,总之是给了巨大的好处,才让郭熙动心。
既然如此,江筠不好好的躲起来,非要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跑来见她……莫非是来大义灭亲的?
真要是那样,王微就有点看不起他。不论他和江流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父子关系是不是和谐融洽。起码大体上江流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还给他准备了后路。这种时候跑来背刺自己的父亲,就有点让人觉得心寒了。
转念一想,王微又免不了嘀咕,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谁知道江流私底下是怎么对江筠的呢。万一有什么狗血的杀母之仇,那也不怪江筠恩将仇报嘛。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王微掀开毯子开始穿鞋:“让他进来。”
她也不担心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毕竟她可是认得江筠的,而且也不觉得对方敢在这种时候搞刺杀这一套。她想看看,江流的儿子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累了一天,好困好困,实在是不行了,原谅我暂时写到这里,反正明天的更新绝对完结这段剧情。
先去睡了,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