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的语气听上去毫无起伏:“罗什派去的人有问题,他们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护送公主,而是半路将公主劫走,企图拉到千岁山里杀害,就地掩埋。但不知为何有人将公主救走,如今公主下落不明,属下已经派人暗中寻访。”
王雁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雪白的茶托在紫檀木的桌面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声撞击,屋内所有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王雁轻声道:“这倒是奇怪了,我记得吩咐过,叫三娘子一同跟随上路,莫非她就全程干看着不成。”
罗安的头埋得更低:“三娘子没有随行,据说……她被夫人召去,陪同夫人前往慈恩寺焚香礼佛了。”
“呵呵。”
王雁听后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罗安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的道:“罗什说,那几个被安排过去的人都是府中的家奴,平时都挺老实可靠,带头的张大还曾经伺候过公子练习箭术——”
“我不想听这些,他们是奉了谁的指示做出这等事情。”
王雁打断了罗安的话。
“属下已经亲自盘问过一遍,他们说……”
罗安偷眼看了王雁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整张脸孔如白玉雕像,无喜无悲,心中一凛,到底不敢撒谎,低声的道:“他们说是四少爷拿来了公子的名帖,才奉命而为。不过他们事先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按照您的吩咐,罗什只说是护送一位世家娘子,否则他们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王雁一点也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甚至都不奇怪为何自己的名帖会那么随便的出现在其他人手里,想来无非又是他父亲的那位好夫人的手笔。他默默的端起茶杯再次浅啜一口,垂下眼帘掩去了那一抹难以遏抑的戾气,眼下还不是清算这些的时候。
“不要走漏了消息,盯紧了四少爷,看他最近和谁有来往,如果他连同外人打算对我不利,你知道应该怎样做。”
“是。”
罗安急忙躬身应了。
“至于公主……尽量派人出去找,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便想办法清理干净首尾。”
想起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带给自己屈辱的未婚妻,王雁对她的死活一点都不感兴趣。想来区区一个公主,死也好,活也罢,都无关紧要。虽然说起来有些无情,王雁心里倒是觉得她还是死了的好,丢下这句话后就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回房沐浴去了。剩下罗安呼出口气,心有余悸的再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第29章
而另一边, 王微还在继续她的邺城之行。
李淮在确认她能适应目前的行程强度后,便没有再过多的顾虑她的身体,真正做到了日夜兼程,没有用马车, 直接骑马, 弄得王微苦不堪言, 还不好抱怨, 因为一开始逞强的就是她本人。大话已经说出口,即便屁股被颠得生痛,两条大腿内侧也都磨破了,她硬是一声不吭的忍住了。
她本还抱着观摩一下民风民俗的心态,想看看那些真正底层的老百姓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 以此来判断如今整个国家大致的经济文化情况。结果除了中间短暂几次停下在路边遇到的客栈休息,她全程都被李淮半步不离的守着, 一点机会都没有, 只能慨然兴叹。
不过正因为如此,原本需要至少两天两夜的路程,他们一行人只花了大概一天多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当看到远处露出的城墙后, 王微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骑马了, 根本是酷刑啊。
邺城其实并不起眼, 占地也不大,只是因为里面有好几座皇家的行宫以及各位宗室修建的庄园,才有了存在感。正因为平时进出此地的都是些达官显贵, 所以这里的居民很少,都是些在周边经营买卖的生意人以及家眷,还有就是各个世家的家奴世仆。毕竟这些行宫庄园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来清扫维持。
现在因为皇帝暂居在此, 所以周边的警戒也随之变得十分严谨,李淮他们距离城门还有很远的距离,就有一队穿着禁军服饰的士兵在一个骑着马的身穿盔甲男子的带领下,迎面而来直接给拦住了。
“来者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来人见李淮他们穿着打扮同样像是宫中之人,于是态度还算客气,只是没有冒然的上前,隔着一段距离高声喝问道。
李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的将和自己共乘一匹马,被他的斗篷罩着的王微露了出来,对面的男子定睛看了好一阵,像是认出了王微的身份,大惊失色,翻身从马匹上下地后躬身抱拳就行了个礼:“臣,龙武军右中尉,上骑都尉贺然参见公主千岁。”
王微对这一串头衔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皇帝身边四只禁卫羽林、龙武、神武、拱圣,这一点她还是听其他人说过。见此人既然认得自己,想来应该也是天子近臣,经常出入宫廷。于是她急忙露出了个笑容,有些疲倦的道:“将军不必多礼。”
贺然还是坚持拜了几拜,又转身呵斥身后的士兵们向王微下跪行礼,都被王微阻止了。她现在累得不行,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躺下,完全没有任何心情跟这位上骑都尉客套。还好贺然并非看不懂眼色,行礼完毕后他并未多问,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王微身后的李淮,再次躬身道:“殿下远道而来想必十分疲惫,只是圣上有令,任何人等,如无要事手令,不得随意进入城中。还请殿下跟随臣到城门处稍事休息,臣这就亲自去向圣上禀报这个好消息。”
王微感觉到李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便悄悄借着斗篷的掩盖拉了他一下。她现在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不是刻意刁难怠慢,具体第一时间不准她入城。一来她确实疲倦之极没有多余的精力,二来新到这里她不想传出任何不好的流言,比如公主太娇纵之类的。
老实说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哪怕皇帝当初确实因为太慌乱没有顾得上公主,那么他都在邺城呆了一个多月,怎么也该派人来过问几句了吧。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这一点让王微心中很是打鼓,担心渣爹皇帝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也觉得公主失了清白,要把她彻底打入冷宫。
所以能低调还是低调点吧。
但是贺然看上去却毫无怠慢之意,甚至放下身段,作势要上前来亲自给王微牵马,理所当然的被她谢绝了。最后贺然依旧没有上马,而是牵着自己的马,落后王微几步,跟在她的身后,率领一群巡逻的士兵一路将她引到了城门之下。
路上倒是遇到了好几个上前盘问的人,都被贺然主动打发了,只是王微不得不强打精神接受一波又一波的拜见行礼,各种前、后、左、右护军,同正、特进的官衔听得她越发搞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在心里感叹这官也太多了。
只是她注意到,这些前来拜见的禁军军官对她倒是挺尊敬的,对上她身后的李淮反应就很微妙,一路下来居然都没有几个主动和他打招呼问好,很默契的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王微觉得这些人不可能不认识李淮,却惊人的反应一致,看来皇帝对李淮是真的很不待见,连他周围的这些禁卫军都清楚。
贺然在看来在禁卫军里地位还挺高的,稳稳的占据了王微身边最近的位置,都没有人过来跟她争抢。他将王微引到了城门内侧一个应该是给士兵们休息的地方,满脸内疚的再次对她请罪,恳求她暂且忍耐后,便吩咐他的亲兵给王微端茶送水,自己则是带着几个人翻身上马,急冲冲的往行宫方向而去,给皇帝报信了。
别看王微一路上气定神闲,其实心里也挺没底的,因为她不知道皇帝对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原本她对皇帝这种生物根本不存在任何敬畏感,但在这个时代呆了许久,耳濡目染,多少也体会到了何为天子。皇帝再怎么愚蠢没用,只要现在他还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和未来命运,让她不得不紧张。
但是看到贺然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觉得皇帝应该还不至于公开厌弃过自己,否则的话这些禁卫最是消息灵通,怎会对她客客气气。
说到底,皇宫向来都是个踩高捧低,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地方。王微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没有真正体验过皇宫里的生活,在被软禁的那段时日里早就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贺然留下的几个亲兵很是殷勤的不断给她送上各种饮食茶水,甚至还找来了一个据说是茶道高手的二十五六岁妇人给她煮茶。只是现在喝茶却还不像后世那样只是单纯的泡茶。当然也有清茶一说,但是重要场合是不会上清茶的,采用的是更加正式的煮茶,在王微看来跟煮粥有得一拼。煮茶采用的是磨碎的茶粉,煮好之后还要在里面放各色杂果,粘糊糊的一碗,她一点都不爱喝。
虽然这位茶道高手煮茶的姿态确实很优雅,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道不尽的潇洒风流,尤其是点茶的时候杯中茶粉沸沸扬扬,像极了盛开的花朵,美不胜收,让人彻底忽视了她平庸的外貌。但是对着那一杯又是果脯又是芝麻花生的“茶”,王微只能勉强维持微笑喝了一口,就赶紧放下了。
“不知先生何方人士?这一手茶艺只怕得有数十年的功夫吧。”
“奴家乃是云州人士,自小便师从家母,茶艺也都是靠家母传授,多谢公子赞赏,只能说还不至于辱没先人罢了。”
“哦,原来如此,还恕我冒昧,不知令慈——”
妇人用衣袖掩唇微笑:“家母曾在宫中侍奉先皇后,有幸得到先皇后赏识,赐下了尚宫之职,大家都称呼她为云娘子。”
“哦,原来是云娘子的后人,失敬失敬,她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是可惜无缘得见,今日有幸得以品尝云娘子后人的茶艺,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愿。”
倒是李淮仿佛很欣赏这位高手的技艺,不光喝完了她送上的那杯茶,询问了她好些关于煮茶的事情,两人有问有答,聊得还挺愉快。对此王微只能表示,欣赏不来,欣赏不来。
看着他们二人相谈甚欢,王微不禁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到李淮好像也对她的生母表示过好感,这孩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为什么总是对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女性态度和蔼,难道他和曹老板一样,专好人/妻吗?
噫,这个爱好可要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