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情不免有点复杂,没想到她的得救居然还是沾了原本公主亲妈的光。王微不禁猜想,这位无缘得见的菀嫔是个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一个少年念念不忘,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救她的女儿,还一副要把照顾她的重任抢过来背在身上的架势。
“亏我把你当兄弟,结果你却想当我爸爸。”
王微自嘲的想,但随即意识到这种想法太不尊重了,急忙在心里对过世的菀嫔郑重道歉。
在王微七想八想的时候,李淮似乎已经整理好了心绪,一切短暂的外露感情再次被他藏在了早熟的面孔下,恢复成了那个沉着严肃的少年,任凭王微怎么看都无法看出此刻他内心的想法。
他绝口不提王家,而是郑重的问:“殿下,既然婚事有了波折,江流对你不怀好意,你如何打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王微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除了面前这个还病怏怏的堂兄,王微不知道还有谁能信任,惆怅的叹了口气。
“最开始我是想去找李宰相,寻求他的庇护,可是眼下看来他也畏惧江流,不敢当面得罪。江流的儿子倒还算可以,看上去不像是想娶我的样子,但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头来还是得让江流说了算。想来想去,要么先假意答应,免得江流没了耐心想出些下三滥的法子来逼我就范。要么就找机会逃出皇城,去邺城寻找父皇。”
说到这里她自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唉,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算了,我会想办法,反正江流除非公开造反,他不敢真的将我怎样,最多像现在这样把我晾着,觉得就算是折磨了。你先好好养着,别瞎操心。”
李淮默默的听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王微自以为算是个职场达人,见过不少世面,在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前依旧败下阵来,完全猜不出他的打算。但见他神情淡定,胸有成竹,丝毫不见惊慌,不免在心里又喷了那个弱智皇帝一顿。
比起才三岁不知好歹也不一定能养大的亲儿子,李淮明显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人物,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就算不把他过继膝下封为太子,好歹也把他放到重要职务上精心培育啊,搞不好将来就能力挽狂澜,成为李家的定海神针。不,如果皇帝重用李淮,不用把他当亲儿子,仅仅当做可以信赖的侄儿加以依靠,最起码不会导致那一夜乱军入城,现在一群军阀占据皇城作威作福的局面。
不过这种念头也就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随便想想,王微不是不理解皇帝,世界上有多少人会把皇位留给外人而不是亲生儿子。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位啊,现代社会亲兄弟还要为了几万块钱的存款打得头破血流呢。
“殿下,臣不知你是否愿意信任——”
李淮微闭双眼,思索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王微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信啊,为什么不信,你都不惜以命相救了。如果是个皇子,大概还会掂量几分,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李淮有些无奈的捂着额角,看着王微的眼神宛如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语重心长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还是对身边的人提防几分,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我名义上虽为堂兄妹,到底男女有别,殿下这般不成体统的扑在男人身上……切记以后决不能再做了。”
心里暗骂一声小封建,王微懒得和他废话那么多,其实她多少有点故意装傻的成分在里面,毕竟以前的公主是个真.不食人间烟火的软妹子,李淮好歹在宫里混过,不至于对公主一无所知,她要是表现得太成熟冷静,肯定会招致怀疑。想也知道,李淮不会像梅儿那么好蒙骗。
她索性如李淮所愿,表现得十分傻白甜,乖乖的点头:“嗯,我知道了,可堂兄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算外人啊。救命之恩,不管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况且只是伺候一二,我心甘情愿。”
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顶着少女壳子疯狂无耻装傻卖萌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李淮心情复杂的看着她那张雪白的小脸,年仅十六,即便是在这个时代也称不上成年人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养儿不易的艰辛。
第20章
李淮斜躺在床上,听到公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背对着他坐在门槛上,吭哧吭哧的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个破木盆里搓洗衣服,觉得简直犹如梦中。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长乐公主吗?
视线游移在公主的后背上,李淮发现她居然赤着脚,连袜子都没穿,就这样直接踩在泥地上,顿时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他和这位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平时没什么来往,最多是偶然撞见后互相客气的打个招呼的程度。印象里她永远都是包裹在一堆绫罗绸缎里,身上头上满是昂贵精致的珠宝首饰,一大群宫女太监把她团团围住,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仿佛出气大一点就会把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吹坏似的。
那个时候尽管李淮已经答应过菀嫔,一定会竭尽所能的照顾好她唯一的骨肉,可是心里却觉得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皇帝虽然不喜宫女出身的菀嫔,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确实十分疼爱,李淮心想无论发生什么都轮不到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堂兄来操心。
谁曾想一朝风云突变,金枝玉叶也落入泥泞,想起之前公主一脸冷漠的说着自己被侮辱的流言,李淮不自觉的抓紧了掌中的被子,只觉得满口苦涩。
他自然明白对于女子而言,名节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虽然现在公主好像表现得全然不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他,肯定内心无比的屈辱和痛苦,只是装作无所谓罢了。他对于这件事还有诸多疑问,其中一点便是王家的奇怪举动,按照他对王雁这个人的了解,他不应该会做出如此凉薄的事情,里面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他不清楚的缘由。
但李淮一个字都不敢问,他怕多问一句就是在公主的伤口上再插一刀。连茶杯都不曾亲自端过的公主竟然宁愿呆在这个荒凉破败的宅子,做着下人的事情都不肯回去,可见在他昏迷的时候,那些肆无忌惮的无耻之徒将她逼迫到了何等的地步。
“我就是公主唯一的依仗了,若是再立不起来,她可要怎么办呢。”
李淮无比酸涩的想,回想起菀嫔临死前那哀求的目光,他只觉得眼眶发热,差点落下泪来。倘若菀嫔泉下有知,她该有多伤心,李淮只觉得内疚沉甸甸的积压在心底,让他不禁涌起一股暴戾的冲动,恨不能把侮辱了公主的无耻狗贼找出来千刀万剐。
“唉,说不得,以后只能由我来照顾公主了,现在她还小,等到长大些风头过去,再替她找个妥善的人家嫁过去,有我看着,想来对方也不敢对她不恭敬。”
不过身为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李淮却也知道那些看似风光实则备受冷落失宠妃子的痛苦寂寞,转念又一想:“假如公主不愿意嫁人,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便是,跟着我,总比胡乱嫁给其他人来得好。”
李淮原本的打算,便是想趁着这次机会离了皇宫回自己的封地去,但现在多了照顾公主的责任,他大概不能随便丢下一切走了。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默默在心里计划了一番将来的安排,李淮才出声叫住了还在开开心心洗衣服的公主。
“殿下,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做,还是去休息一会儿。”
可是公主似乎把洗衣服当做一个很有趣的游戏,喜滋滋的道:“没事,我很快就洗完了,哎呀,没想到我还是挺能干的,第一次洗衣服就洗得这么干净。”
见她如此高兴,李淮不好再说什么,勉强挤出个笑容附和了一下。他还在想着用怎样的法子把公主给支开,但公主自己就惊呼一声,喊着“我忘了灶上烧的汤”,丢下洗了一半的衣服,提着被打湿的裙子急冲冲的跑掉了。
看着她胡乱挽起的头发,还有那身不知道哪里找来半新不旧的农妇衣裙,李淮咬住了大牙,只觉得无比的暴躁。受伤昏迷的时日里,他看似一无所知,其实保有一份清醒,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因此,无论如何,这个堂妹能放下公主的架子精心照顾了他这么久,不管他需不需要,总归是欠了她一份情,李淮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自己看着这个不知世事的小堂妹被人糟践。
比起这灰头土脸的模样,他还是宁愿看着公主继续养尊处优,精心被供养在宫宇之中,好好的做她的人间富贵花。
公主前脚出门,一直不见人影的田伯就无声无息的从另一端的窗口翻了进来,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平时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佝偻着的背挺得笔直,两眼精光内蕴,看着床上的李淮,笑嘻嘻的道:“我们还走不走?”
李淮板着脸沉声道:“为何放任我昏睡了这么久,既然明知要走,为何又把公主给拉了进来,她是什么身份,你怎能让她来伺候我,做那些下人的活计!”
田伯满不在乎的嗤笑了一声,根本不将李淮的怒气放在眼里:“淮哥儿,你沦落到眼下这幅惨状,不就是拜他们父女二人所赐吗。当爹的不是个好东西,把你千里迢迢的骗了来,说得甜言蜜语,结果有了亲儿子就想把你悄悄弄死,以绝后患。当女儿的平时对你不管不问,还连累你受了重伤,现在让她给你当几天丫头又怎地,我还觉得是便宜了她!”
李淮皱起眉头:“那是我与皇帝之间的事情,和她无关,再说我答应过她的母亲——”
田伯立刻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听你说过几百遍,耳朵都要长老茧了。无非是在你生病的时候照看过几日,做了几件衣服鞋子,值得惦记到现在?那是皇帝老儿的小老婆,不是你亲娘,我劝你——”
正说得起劲,田伯一眼看见李淮阴沉的神情,讪讪的住了嘴,打着哈哈道:“老糊涂了,老糊涂,不知怎么地都开始说起了胡话,淮哥儿别放在心上,我可是一直把王妃放在心里尊敬。”
看在田伯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份上,李淮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他知道田伯只是出于愤慨,想要以此为他出气罢了。但让他有家不能回,连母亲去世都无法回去祭拜的罪魁祸首是皇帝本人,他从来没有想过把气发泄在公主身上。
“不过这个公主看着好像还不错,我冷眼旁观,她居然挺尽心竭力,一点贵女的脾气架子都没有。江流苛待她,故意什么都不送来,一个伺候的下人都不派,她居然都不在乎,跟着我一起吃些粗劣的饮食,从来没抱怨过一句,还主动把首饰拿出来,说是要当了换钱给你治病。”
田伯啧啧称奇,摇着头道。
“只不过照顾你的手法实在是太粗暴,要不是有我半夜摸进来给你重新敷药处理伤口,又给你喂了止痛退热的秘药,你这条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亏得那位小公主还以为你命硬阎王爷不肯收呢。”
李淮不置一词,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没有,淡淡的问:“外面到底情形如何,那江流果然妄图只手遮天,把持朝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