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却有一道炽热的呼吸靠近,额头轻轻抵上了他的后背。
文颂被烫了一下,怕吓着他不敢太大反应,停顿片刻才缓慢地转身,触摸他烧得滚烫的脸颊,顿时感到不安,醒醒你在发烧。
秦覃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是喊疼。
他烧了整整一周,去了两趟医院都没有退烧,热度总在三十八度上下忽高忽低,人也时而神志不清,都快烧傻了。
文颂不敢离开他半步,跟着听了好多伤心的话。
文颂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哭。帅哥哭起来眼泪都跟掉珍珠似的,憋成一颗一颗的才往下砸。
还说什么天赋异禀,所以没感觉不难过。平时大概也都是憋着自己骗自己。
非得到这种时候才诚实地哭个昏天黑地,似乎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在这场持续不退的高烧里宣泄干净。
脱水都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哭的。文颂在旁边端着水杯,看准时机把吸管戳进他嘴里,吸!给我吸!
补水的速度赶不上。他往杯子里放了葡萄糖,可秦覃喝什么都是苦的,什么都不肯喝,蹲在床头把脸埋进手臂里藏起来,闭着眼睛嚷嚷,我好疼。
说不上是哪,全身都在疼,密密麻麻的像被针刺刀划,疼得呼吸都是破碎的,没有喝水的力气。他总不配合,文颂心急,声音也严厉起来,秦覃,喝水。
我不想当秦覃。
他喃喃地说,我不想当秦覃为什么我是秦覃?为什么是我?
没有人喜欢秦覃。连他也不喜欢秦覃。
秦覃注定是要完蛋的。如果能不当秦覃就好了。只要不是秦覃,他不会疼也不会哭,也不会做坏事被文颂厌恶。
可身边的声音不再严厉了,变得又轻又温柔,秦覃很好啊。
他忽然停止了啜泣,微微抬头,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这样说的人,真的,吗。
真的。
文颂低声地哄着,我最喜欢秦覃。
秦覃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在袖子上蹭了蹭脸。
我想喝水。
烧终于开始退了。
秦覃精疲力尽地躺在他身边,攥着他的小指睡觉。
文颂疲惫得倒在旁边的枕头上。日日夜夜的陪了好几天,太折磨人,像是提前体会到养孩子的心情,巴望着他快点好。不听话时恨不得揍一顿让他老实,看到他睡着的脸又会心生怜爱。
干嘛学我。文颂勾了勾尾指。相连的指腹微微泛黄,不知道过去一段抽了多少烟,洗都洗不掉。
文颂轻轻亲了亲他的手指,看他没有醒,又避开退烧贴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这样好像个宝宝。文颂小声说,别怕。就算别人都不要你,我也会带你回家的。
他累极了,很快就难以抵挡困意,这次睡得很沉。天快亮时秦覃先醒来,握着他手坐起身,他都没有察觉到。
房间里有两道呼吸,一缓一急。秦覃茫然地坐在床头,视线在房间内巡视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在身旁熟睡的人身上。
为什么只剩下你了。
文颂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被握住的手指收得更紧。
秦覃小心地把他抱进怀里。
**
又是个大晴天。文颂一早带着家里的傻大个儿出门晒太阳,高烧刚退,驱驱病气。
秦覃的手机还在床头柜里吃灰,出门什么都没带。文颂发现车里多了几枚硬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零钱,很临时地决定开车带他去灵松寺上个香。
上次来还是去年。文颂记得寺后山上长着棵很有说头的龙眼树,拉着他去看,我往哪走你就往哪走,知道了吗?
今天是周六,天气又好,亲子出游的人流量明显变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活蹦乱跳,和秦覃缓慢跟着往前挪步的动作对比鲜明。
占了个儿高腿长的便宜。文颂已经有意加快步伐,他却还是能跟得从容悠闲。走到半山腰那棵龙眼树附近,停驻的游客忽然变多。
去年没能看到的景象如今便在眼前。高大的龙眼树枝繁叶茂,一串串花团锦簇,阳光般耀眼的金黄色缀了满树,风一吹摇曳闪烁,开得如火如荼。
游客们拍照欣赏,文颂却没有拿出手机。想起去年的自己,爬到这里好像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后半程还是秦覃背着他上去的。
他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人。秦覃站在游客稀少的空地,微仰着脸,看着树上成串的花朵,神情安静又认真。过长的黑发被风吹到耳后微微晃动。那些光斑透过树叶的间隙也摇晃在他脸上。他被晃得眯起了眼,却都没有用手掌遮挡。
别是又在觉得自己回光返照吧。
文颂及时叫醒他。他们没有再爬到山顶,从半山腰绕过去,沿着另一条小径下山。
上次经过的许愿长廊,文颂记得他在那里系了条红绸带,还写着些什么话。已经过去大半年,现在再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层层叠叠的红绸带绑在廊柱上,乍一看都长得一模一样。
脑海里回想当初秦覃绑的位置,文颂一阶一阶地慢慢下去,视线在那些纷飞的飘带上缓缓游移,伸出手拨开上面的一层,露出底下留了更久的,不多时便看见熟悉的手写字,在一众商店里统一出售的同款带子里显得尤为特别。
在原本就印在带子上的烫金字体旁,他又用黑色水笔郑重地写了一遍:祝愿文颂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偷偷喜欢我了?别人都没有手写的。
可惜毕竟系牢了,又不能摘下来带走作纪念。文颂看了一会儿,松开手打算把它放回去,穿廊而过的风卷起飘带缠住了他的手指。绸带翻到背面,还有一串小字。
祝文颂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愣了一下,抬眼和秦覃的视线撞到一处,你那天跑来这里写的?
秦覃垂眼默不作声。
真是的。文颂更舍不得放开带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你应该那时就亲口告诉我。这样我就能感动两次了。
又有点气,干嘛宁愿把自己藏在这种地方吹风,都要让他自己一个人过生日。
那天他等到十二点都没见一点消息,气得当场删了好友想要绝交。
就为了不被看到现在这样子吗。
文颂郁闷地看他,你现在这样也没有很差劲啊。说完才觉得自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过去的一周不分日夜的折腾。
可也这么过来了啊,不是折腾不起。
秦覃的视线徘徊在廊外飘摇的松涛,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满树金色的繁花带来的余韵里。
他总是这么神游,文颂习惯了,也不在意,我们下去吧,去前面看看。
别的家长带孩子都是喊着让别乱跑,他带的要喊着才知道往前动一动。大殿前的乌龟池子边上围了一圈小孩,在往里头扔饲料,沉闷的周末活动里是有趣的娱乐。
别的小孩有他们家怎么能没有。文颂也扫码买了一盒,放在秦覃手里,体贴地交代,不是给你吃的,给乌龟吃的。看见那个绿色的壳了吗?那个就是乌龟。往那儿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