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没有文颂以为的那么可怜。无论内里如何残破腐败, 至少还有一副引人注目的皮相。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想找到消遣的陪伴太容易了。
但为什么没有呢。
秦覃想,大概是因为他能看得清楚, 短暂的慰藉只会引起更大的空虚。放眼望去, 到处都是被欲望主宰的人在急切地填补自己,在滑向更幽暗的深渊中挣扎无可自拔, 甚至把欲望包装成甜蜜的糖果, 拉上更多人一起堕落。
聪明的人会选择及时抽身, 隔岸观火。没有谁会在看清祸害之后仍旧愿意靠近, 甚至贴得更紧。也没有人应该这么做。
这样的傻子, 怎么偏偏他怀里就抱了一个。
一瞬间的恍惚里, 秦覃甚至觉得怀里的人并不真实存在,是他脑海中又一个用来满足自己幻想的虚构角色。
亲耳听到文颂说一句我喜欢你, 比在聊天记录里看一百遍的感受还要美妙更多。
明明从看到自己被删除的那天起, 他就没有再期待过会有亲耳听到的这一刻。
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他低下头,文颂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你干什么。
文颂扑了个空,难过地望着他,是你说的, 我想做什么都行。你变心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秦覃不得不为自己的晃神找个理由,我感冒了。
我知道啊。
感冒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没感冒过。
文颂盯着他的嘴唇,心急到开始传播虚假知识点,亲亲我好得快。
你是不是需要点时间准备啊?我想想
他从腰间摸到一只手,举到眼前把手指数了一遍,我就再等你五个数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醉得失神,说着大胆又主动的话,却是副似笑欲嗔的羞赧表情,是比甜言蜜语更加惹人怜爱的邀请。
一定是真的。秦覃想,自己哪有这么惊人的想象力。
文颂正式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开始数了啊,一唔。
别出心裁的计数刚开始就被截断堵了回去,这次没有做好准备的人变成了他。但没关系。他喜欢这个急切的吻,哪怕快要喘不过气也舍不得松开。
耳边杂乱的音乐声像高涨的潮汐,彼此拥抱的身体是唯一的浮木,在这个迅速升温的吻里随波逐流,被卷进更加汹涌的风浪。最后没有人能够生还,全部都要葬身于欲望的洪流中。
秦覃控制不住地加深力度,滚烫的手掌从他腰间滑入衣底,碰到每一处柔软温热都是为下一秒的铺垫。
像有什么积累在身体里急于宣泄。明知道自己做得过火却无法停下来,和这里每个被欲望操控的人一样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深渊。
而文颂只想纵容。
他原本希望自己能把秦覃在的时候当成一场梦。秦覃消失,就当作梦醒了,顺理成章地回到自己原本该有的生活轨迹上。
可现实却截然相反。在没有秦覃的日子里,他找回的所谓安稳的生活才更像一场梦。并不是真的轻松惬意,只是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地。
好像身体曾被切开,放了个秦覃进去。等秦覃离开了,那个空位却还留着。用再多惬意安适的日常都填不满,都不是秦覃的形状。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感到自己踩在了实地上。即使被弄疼了也忍着,拥抱的双手毫不退缩,秦覃
他小声呜咽着说,我好想你。
像是一声信号。秦覃停下了所有动作,抵在他肩膀上缓缓调整呼吸的节奏。
酒吧浑浊的空气里,来自他身上葡萄果实的清甜香味仍旧这样清晰。如同借他之口把心里堆积的声音发了出来,秦覃得以找回理智,不再急切地想要宣泄什么,在他脖颈间落下轻柔的吻,我知道。
文颂却哭得更凶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个没完。
你不知道我还很想把你忘掉来着,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做不到,你只要看我一眼,只要让我看到你。我就不是我了。
我本来,我还想,跟你早恋的。可是你回来得太晚了我还给你留了生日蛋糕,可是蛋糕放得太久了,就不能吃了。你又不回来,我就把它丢,丢掉了。没,没事的,以后我再给你买你为,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不,喜欢蛋糕吗?
你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我都要期末考试了,等放了寒假等我回家了,我就更见不着你了!我不是,不是要怪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太,太想你了。
一声声委屈秦覃都听着,明白能说出来的这些不过是积郁在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你应该怪我的。
他却挣扎着坐起身来,胡乱抹了把脸恶狠狠地说,我才不要怪你。
他一直不喜欢听到秦覃说对不起,就是因为知道秦覃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在对抗的,不是发现了就能凭着自己的意愿解决的问题。他在愤怒之前就先感受到的,还是那种明明知道的无能为力,只能把一切都归罪于无法选择的命运。
夜色愈深,酒吧里的气氛火热暧昧到浮夸虚假。他们两个安静地依偎在沙发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文颂揉着眼,小声地说,秦覃,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可怜啊。
秦覃嗯了一声,很认真地问他,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文颂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既然命运无法选择。
我们应该抱紧一点。
**
再次睁开眼睛时,文颂是被热醒的。
他蜷在陌生的汽车后座里,身上盖着自己的羽绒服。不是蓝岚的车,车里也没有别人。顶着个乱七八糟的发型坐起身时,他望向车窗外全然陌生的道路,感觉像被凭空丢进了另一个世界。
最先升起的念头最荒唐。
难道是前些日子在心里祷告换个人生的愿望被上天听到抽空实现了?!
两三秒内无数种剧情发展从脑海中闪过,他掀开衣服,看到身下铺着秦覃的羽绒服,一瞬间又镇定下来。
秦覃人离得也不远,转个方向就能看见。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正面朝大海,倚着车后盖抽烟神游。
抽面朝大海?!
文颂抓了抓头发,拨浪鼓似的左扭右扭看了一圈。车外一面是露天停车场和休息站,另一面走下去就是沙滩,连着无垠的蓝海,微风浮浪,看得人心胸开阔。
秦覃思有所感,转身见他睡醒,摁灭了烟过来拉开车门,睡得怎么样?
还行我以为自己穿书了!穿书就是算了是什么不重要你也不看那些东西,我们为什么会在海边?
他震惊到语无伦次,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你怎么又你怎么这么快?!
什么快,怎么就快了。
好在秦覃仍旧听懂他想说什么,谦虚道,没有。我平时正常的时候,偶尔也会做些奇怪的事情。
头疼吗?哪里不舒服?
不疼。文颂暂停惊涛骇浪的内心活动,抽空感受了下身体状况,老老实实地实时汇报,但是有点晕还有点饿。
等我一会儿。
着秦覃去买食物的几分钟,他把自己检查了一遍。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暂时没法儿一下子记起来,但没有哪里疼,也并不感到疲惫,除了毛衣的领口好像变松了点,没有酒后乱性的痕迹。
喝了那么多酒也还好啊。
文颂莫名地叹了口气。心里遗憾与庆幸诡异的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