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弘历先跑了进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躬身行了礼,才抬头问道:“我们方才下学,听到下面人都在说。”
“既然都来了,就在这儿用饭吧,”那拉氏自己的孩子早殇,对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一手拉着弘历叫起,一边招呼另外几个坐下来,吩咐摆饭。
钮钴禄氏却连忙起身推辞:“福晋,这可使不得,十三爷与您向来亲厚,王爷他们一会子不定就要过来。”
“不妨,十三叔就是来了,见了他们也是只有高兴的,”那拉氏也笑笑,心里却道胤g这么急上火地迎出去,又叫人把和惠接了过去,想来是要留胤g在暖阁用饭的,哪里会有闲情过来,至好,也就是差人来请自己过去一趟罢了。
胤g那里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头,扯着胤祥进了屋,便一迭声地叫苏培盛。苏培盛那厢正围着和惠转悠,听到他回来,连忙出来行礼。一抬眼,便见了胤祥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起吧,被四哥支使地打转了吧?”胤祥心情极好,与他也是十分相熟,伸手虚扶了一把,朝胤g道:“叫苏公公也歇歇吧,我已经闻到酒菜香了。”
“哎,那奴才就谢十三爷惦记着嘞。”
苏培盛知道胤g在这上头一向不驳胤祥的话,扎扎实实打了个千,极有眼色地把剩余几个丫头小厮都叫退了。
和惠呆呆地瞧瞧四伯,又瞧瞧前一个多月刚见着面的阿玛,还是往胤g怀里扑:“四爹爹”
“怎么穿得这么薄,他们怎么伺候的?”胤g刚一抱起她来,便皱紧了眉,伸手把自己刚解下的披风按到女儿身上,抱着她放在暖塌上。一边指着胤祥道:“不认得了?”
胤祥也凑过来,假意绷起脸,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又不认得阿玛了?”
和惠又叫了一声“四爹爹”,惹得胤祥忍不住笑出来。
“四哥,得亏你想得出来,怎么教了她这么个不满不汉的叫法?”见女儿摇着头乖巧地喊了一声“阿玛”,胤祥又笑起来,朝一边给他斟酒的胤g道:“四嫂就任她这么没规矩地叫着,也不管管?”
胤g想起和惠第一回这么叫他的情形,在外人面前一向显得有些老成刻板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来:“我可没本事想出这叫法来,是她自个儿叫出来的。”
“啊?”
胤祥颇感意外地瞧了一眼女儿,暗道你倒真是可人疼,比我还能招他,知道往他心窝子里挠,莫非这真是骨血间的心有灵犀么?
胤g递了酒给他,自顾自地先呷了一口,唇角也勾起来:“你惦记了不少时候的酒,原本想着过几天叫人给你送进去,应个年景的,这回倒是免了。”
“听四哥说起来,怎么好像我跟个酒鬼似的,”胤祥朗声笑,一边端了碗一饮而尽:“好酒!这些年再没喝过比这个更好的了。”
“你要喜欢,改明儿再叫年羹尧置办点来送你好了,”胤g也是笑意满满:“只一条,你可不能醉了酒上我这儿闹事,更不许在家里吓着咱们小丫头。”
胤祥一愣,听这意思,胤g竟是要把女儿给他带回府里去,见和惠一脸依恋地靠在胤g身边,好奇地听他们说话,忙摇头:“四哥,还让她在你这儿住着吧。”
“这怎么行,她是你的嫡出,一直养在我府里也不算事儿,虽说可外面毕竟是要说闲话的,”胤g摸了摸和惠的头发,眼里虽有不舍,口气却是十分笃定:“带她回去,弟妹也是厚道人,自然会好生教养。”
他对和惠的宠爱呵护,对自己情意深重,胤祥怎会不知,也不从旁处劝,只分析道:“我那里有多少耳目多少暗桩,四哥你都是知道的,只这些年我不在府里,才显得消停,可这回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多了魑魅魍魉,四哥你这儿却是出了名的铁门栓。再说,和惠在你这儿,我还能借个名头时常过来。”
胤g想了想,看到女儿仰着的小脸,也觉得十分不舍,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好,你要想看她,就过我府里来,实在脱不开身叫个人来说一声也成,我让人把她送过去。”
“哪里就能那么非见不可了?原先我圈着,可没这样待遇”
胤g面上一沉,颇有些恼色,低声责道:“今儿好好的,不想听那起子话,你也甭跟我提。”
这些年自己被关着,那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管不到了。但胤g在外面,却是父母、兄弟、属僚、家眷,甚至自己府上的事,都一手揽了去,这里也要照看,那里也要兼顾。还得提防着明里暗里的绊子,怕是比自己辛苦得多。
胤祥颇了解他的心思,一点头便笑起来:“是我说错话了,这儿给四哥陪不是。虽说皇阿玛还有着思过的旨意,但往后我总还是能做些事的,必不再叫四哥万事都一肩担着。”
说起康熙的谕旨,胤g面上却渐渐露出些黯淡的神色,只勉强一笑,压着声音道:“皇阿玛他这些天是愈发好静了,前几日连上书房几个大臣都没见。”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康熙五十七年正月,自胤祥奉旨在家中“思过”已一月有余,其间不少兄弟都曾来探望过,一向门庭冷落的十三阿哥府忽然间多了如许贵客,一时间人手都有点捉襟见肘。
“老十四一直没来过?”
“没,四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胤g登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初三,听胤祥历数了年节前后到府里来过的诸位兄弟,不由暗暗皱眉,问起同母弟弟胤祯。胤祥随意笑笑,他倒是不在意老十四来不来的。老十四和他向来不对付,当年为着康熙申饬八阿哥胤t的事甚至大打出手过,胤祯要真是来了,他还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然而胤g却频频皱眉:“他不是向来和老八他们走得近么,老八老九都来过,他却没跟着一起,我倒有点没想到。”
“其实八哥如今已是定然坐不了大位的了,要说起来,老十四反倒比他有希望吧?”胤祥一边引他进屋坐下,一边道:“对了,四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没有进宫里去么?”
“该见的昨儿都见了,何必天天在那里待着?有些日子没到你府里来了,趁着过年来瞧瞧。”
胤祥心里自然高兴,待兆佳氏带着几个孩子过来给胤g见了礼,便拉着他进了书房:“四哥,这几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把原先跟着我打过仗的那些人盘算了一遭,挑了几个还算得用的,虽说我现在不任职,但他们几个还是支使得动。四哥你看看,往后心里也好有个底。”
“十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事儿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这些人的底子我都是清清楚楚的,绝不会出纰漏,”胤祥一惊,保证道:“咱们虽不去想那等大不敬的事儿,但四哥你在外面差事多,哪怕图个自保,总也是要有兵”
“你还不知道西边战事又起了,”胤g略压低了声音,并未详细说明,只道:“你的这些旧部,现在大多是在城外,若是朝廷再调兵马,他们很有可能要被调任到西边。”
胤祥心里一紧,原本高兴的劲儿显然是卸了,摇了摇头,无奈道:“原是想帮你一些,可对了,若是战事再紧,京里要派哪个去西北?”
说到这件事,胤g眉头更紧了一些,似乎很是有些苦恼,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几年用兵,在西边得力的将军太少”
“那我去和皇阿玛请旨”
“你趁早给我歇了这个念头!”胤g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未等他说完便匆匆打断,凝眉道:“西北那是什么气候,再加上老八他们在户部,万一后方有个动静,你是想把自己交待在那儿么?!”
胤祥被他这么一通严词弄得顿了顿,态度倒是软和下来,叹了一声坐回原处,还是忍不住辩驳道:“四哥,我原来不也在西北待过么,哪儿这几年功夫就金贵成这样了?再说,这关系着十几万兵马呢”
“总之这事你别去想,你的那些个老伤旧疾的,打量着我都不知道?”胤g白了他一眼:“再说,年羹尧还在四川呢,不管去西北的是谁,年羹尧毕竟能牵制着点。听四哥的,这事儿你不许去掺和。”
胤g既这么说,胤祥也没有旁的办法,再者他现在是见不着康熙的,就算真想请战,那还得通过胤g递折子上去,胤g既然不同意,他也只好在府里每日逗鸟写字,闲来无事翻翻屋里的各类书目消磨时光。
原以为康熙既放了他,便是有起用的意思了,谁料自从那日的手谕之后,他贵为九五之尊的父亲便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不单从未有过召见,甚至连胤g替他递上去的请安折都被原原本本地退了回来。
寒来暑往,便又到了腊月。胤祯奉旨率了大军出京,他才知道西北的事已有定论,打小跟他一起被称誉为“文武双全”的老十四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王,驻青海西宁,节制各路军马。而大军离京后第十天,他接到了进宫赴年初一家宴的旨意。
嫡福晋兆佳氏极小心地打点了两人和两个年长些的孩子,胤祥略有些不耐,心里总也静不下来,一时竟觉得屋里头地龙烧得太过,一身又闷又热的,忍不住掀了帘子出去透气。
府里头的管事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趋身向前,小心道:“爷,昨儿刚落了雪,外头还冷得紧,还是进屋里去吧。”
“你甭管,我散散。”
胤祥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跟上来,在小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这才觉得胸口的郁结舒散了一些。一抬头却见管事一路小跑地寻过来,还离得几步远就扬声道:“十三爷,四王爷来了,在前厅里等着您呢。”
“四哥?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快进屋”
胤祥一听是胤g来了,也顾不得再耽搁,应了一声往前厅去,果然见胤g的侍卫都等在厅外,只他一人冷清清在厅上坐着。忙大步进去喊他,一边命人换了热茶送去书房。
“不喝茶了,一会儿就要进宫去,我来候你一道去的,”胤g摆摆手,朝自己身上一指,胤祥这才发现他穿了全套的亲王朝服,显然是预备好了要进宫请安的。
胤g见他掩不住的一点失望,不由好笑,伸手给他整了整衣领:“走吧,早些进去请了安,回头到我府里喝酒去。”
“也罢,反正我去请安倒也挺快,见了皇阿玛,再随你去德妃娘娘那里一趟就得了。旁的人怕都想不起来我是谁。”
“胡说,你是堂堂十三皇子,别说这没头没脑的话,难不成节宴你也不去么?”胤g一瞪眼,摇头道:“倒是母妃那里,今天不用去了。”
他说着,瞧见胤祥一脸不解,原是不想再解释,但迎上胤祥的视线,终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老十四去了西北,她惦记得紧,病了一场不爱见人,昨儿打发了人来说,回头拜年就不用去她那儿了。”
胤祥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这、这偏心得也太过了吧?老十四一走,连年都懒得过了,怎么就不想想,她还有另一个儿子在京中呢?
他又是惊讶又是替胤g不值,转眼瞧见胤g若有所思的神情才收了面上的表情。胤g却已经仿佛没事人一样,只道:“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她这两年也总说精力不济”
“四哥”
胤祥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德妃偏爱十四,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前他还由德妃教养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甚至有些时候,连他这个“寄养”的还比胤g能多得德妃一个笑脸。
胤g朝他笑笑,这才察觉被他抓住了手,胤祥掰开他紧攥的手才肯罢休,瞅着边上无人,竟极快地凑上来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了几句,才放开手来。
胤g一时不察,等他退开了一步才忍不住嗤了一声喷笑出来,指着他无奈道:“再说这混话我非叫人把你嘴缝起来。”
胤祥似乎很是得意,朗声笑道:“我是实话实说,难道四哥不想么?”
“想,成了吧?”胤g更是无奈,伸手在他背上一拍,又气又恼:“行了,快点收拾一下,先去皇阿玛那里。”
胤祥不比胤g有官职有爵位,在几个年长的阿哥里,他是唯一一个至今没有封爵的。虽说请安见礼方便许多,对着好些个封了爵的兄弟,却是颇有点尴尬。只因胤g一直在边上,才从头到尾维持着一副笑容。
康熙的态度跟想象中差不多,既不冷也不热。抬抬手道了句“起吧”,便不再多言。胤祥在位上小心地瞧过去,果觉他比几年前老了许多。连神色都有几分恹恹的,不大提得起精神的模样。到底是六十好几的年龄了,原先强势到叫人不能正视的帝王,也终于有了老态。
才走出东华门,便有人迎了上来,他府里的管事把厚厚的披风递了过来,要迎他上轿。他府里轿子和雍王府轿子是停在一处的,苏培盛也是与他极相熟,见他先出来,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从殿里到东华门也是一段不短的路,从晌午又飘了不少时候的雪,走过来到底有点冷,胤祥躲进轿子里歇了一会儿,才觉得膝上针扎一般的刺痛轻了点,活络了一下手脚,便又招手叫苏培盛。
“十三爷?”
胤祥伸手要接他手里捧着的帽子和厚披风,一边道:“跟这儿闲待着也是无趣,东西给我,我去迎迎他。”
苏培盛有点犹豫,心道您这儿去迎了,我那位主子这会儿见了心里自然是欢喜,可要是过后想起来您那旧伤,还不得把我一把骨头拆了一半去?
胤祥一瞪眼:“怎么着,四哥的东西爷碰不得了?”
“十三爷,您、您要这么说,真是要叫奴才自绝于王爷了,谁不知道您和王爷是万事不见外的”苏培盛苦笑,不得不遂了他:“得嘞,就烦劳您去迎一迎王爷。”
“迎我做什么?我可没喝醉。”
胤g的声音带了点笑,及时出现在两人身后。胤祥转眼去看,却见他面上微醺,刚上前把披风递给他,却闻到了浓重的酒香,不由失笑:“四哥,您这还叫没醉哪?是谁这么有面子,能把你灌成这样?”
“自然是没醉,不是还要和和惠守岁么?”
胤祥没想到他喝得醉醺醺的还惦记着自己方才小声说的“一家子守岁”之类的话,一边失笑着把他扶进轿子里,索性自己也钻了进去,朝苏培盛挥了挥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