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芝忐忑等了片刻,见林斏等面色不佳却始终不曾呵斥他方才所言,便回过味来,晓得自己先前是思虑过重,胡思乱想吓着了自己。
他心下一安,哪怕知道林相这题出得平直正经答起来却极耗费口舌,十之十一分又是一次难为,他还是恭恭敬敬躬了下身,引经据典答了起来,比御前奏对时都用心不少。
《论语》一书童子蒙学时便要学起,历朝各位大儒名师不知做了多少注解,贺芝浅浅说了两三家之言就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喝了几回茶,再结合他北地之行的见闻,以先贤之言论当事之事,还要述一回自己的见解心得,少说都要一个多时辰的光景。
贺芝一边吃茶一边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的见地,林相也就凝神听了下去,罗夫人身边的丫头悄悄在门外听了几回都是贺芝温温润润的说话声,便去倚岚院回了话。
罗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含笑睨了林斓一眼,调侃道:“这下你可放心了?你爹都应了,你那几个哥哥哪里还敢难为咱们如意?不过是考较罢了,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爹当年可比如意惨得多,你外祖父拿了家藏的生僻书考他呢,急得他脸都红了。”
想起林相当年一副答不出来赖也要赖她家去的蛮横模样,罗夫人微微一笑,爱怜得拍了拍林斓的手:“贺如意心里头有你,我就放心了,一会儿我就让人提醒你父亲送那块玉佩给如意,如意带回去给陛下一瞧,陛下就明白了,我也能放心了。”
林斓紧紧抿了抿唇才克制着没笑出声来,她眼睛亮亮得看了罗夫人一眼,点了点头,虽不曾开口说话,眉眼间的欢喜却早就溢了出来。有人一心一意念着自己,受多少刁难也不畏惧,世间谁人能不动容?
况且她仔细思量那么多日,她心中也是欢喜如意的。
罗夫人发了话,贺芝这一回到访虽然没能见上林斓一面,却在临走时得了林相以玉佩相赠。
他起初接过玉佩时还愣了一下,等看清林相眼中的深意才回过神来,险些没一蹦三尺高,攥紧了玉佩连着五次一揖到地,出去的路上都状若疯癫。
林文等看得眼角直抽,想了想还是吩咐路上埋伏的人手撤了回来,免得贺芝面圣时也手舞足蹈,反要赖说是他们把人打坏了。
贺芝顺利见着了显德帝,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御前总管张明明便到了王妃处,传显德帝口谕,请王妃准备置办四殿下下聘事宜。
王妃恭声应下,等张明明带着人走得远了,才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对左右说道:“老六的亲事终于定下了,我这里也该准备起来才是。”
她秉性温柔,这些年来待宫妃和善御下也体恤,虽然前几日因娘家侄女不懂事之故受了些牵累,但陈皇后与显德帝都并未如何责怪,谢贵妃处也风平浪静,宫中上下亦觉她是受了无妄之灾,日子倒也与从前无甚分别。
听她说起四殿下的亲事,连颠内伺候的小宫女都面露欢喜。王妃莞尔,随口下令赏了内外伺候的宫人,又让人去宫外请王老夫人进宫说话。
等内外都闹哄哄领了赏钱散了,王妃才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坐下精心修剪适才不小心断了的指甲。
第55章 到手的媳妇 闷在锅里的鸭子
王家在前朝时便不比陈谢等势大, 族中子弟近些年也不曾出个林相或陈大老爷那般撼动风云指点江山的人物,是以王家虽也封了侯爵,王老夫人却不像陈皇后之母有额外加恩的封号及随时出入宫廷的敕令。
即便王妃递了口信出去, 王老夫人也需先命人递命妇表笺到坤仪宫, 得了允准才能在陈皇后定下的日子入宫。
幸好陈皇后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拿捏宫妃,王老夫人的表笺递进去不过两个多时辰,就有宫中内侍官到王家传懿旨,请王老夫人第二日一早进宫。陈皇后还特意命内侍官传话,道是老夫人若是欢喜可同王妃用过午饭再归家,想带儿孙入宫侍奉也可,不必再特意请示。
王老夫人连呼三声娘娘仁爱, 她拿帕子抹了抹眼,神色恭敬的对着皇城的方向拜了三拜,才在内侍官的再三推辞之下住了脚, 没有带着一众媳妇孙女一直将人送到二门处, 而是改由几位管事替她们尽了心意。
等陈皇后宫里的人离了府,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大老爷之妻俞夫人才低声说道:“娘娘慈爱公正, 真是一大幸事。”
自从王林华在外犯了事, 本就寡言的俞夫人愈发消沉,前些日还曾脱簪素服请辞过掌家之事, 还是王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疾声厉色再三强调嫡长一房守家业的道理, 才打消了俞夫人的念头。
见最近木头似不言不语的长嫂终于在人前主动开了口, 王二老爷之妻陆夫人顿时含笑退了几步,借口去看留在院中养胎的儿媳林心, 只留了俞夫人一人在王老夫人身边。
王老夫人面色淡淡,虽未当众扫俞夫人的面子,却也没接她的话, 任由她搀着自己回了房,才挥退了一众丫头嬷嬷,抬眸打量了这个大儿媳妇一会儿。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带林华入宫吧?”
俞夫人心中明白婆母应当是看出了她的打算才故意不予理会,正自坐立难安,不想王老夫人突然将话挑明,她犹豫片刻,到底慈母心肠压过了那股子怒其不争的恨意,缓缓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是媳妇的错,把堂堂王氏淑女教导成了这样,行事卑鄙,人品下流,”俞夫人面色一片惨白,深吸了几口气才说了下去:“即使现如今外头大都说谢氏女儿的不好,可我却不能装糊涂,这事分明是林华挑唆哄骗在先。”
此事牵涉两位殿下,王林华当日被太监近卫送还时,王老夫人便吩咐王大老爷直接将人锁到了院中,一不准人探望,二不准任何人过问丑事缘由,自己也一直在院中领着其他几个孙女抄经养性,只当家中没有这个人。
可俞夫人晓得王老夫人定然早就将事情经过梳理清楚,正如她也查问到了王林华的愚蠢算计一般。
王老夫人果然微微颔首,垂眼叹了口气,手上拨动念珠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你是我亲自求来的宗妇,品性为人可以说无一处不好,此事倒无需太过自责。可惜林华虽有谋算却无大智,自以为可做渔翁却不过是只黄雀,确是辜负了我们多年的期许。”
眼见俞夫人面色越发苍白,王老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心腹嬷嬷把人扶了起来,才略带感慨地说道:“法理不外人情,你一向处事公允,但林华是你最疼的幼女,你心生不忍也是人之常情。她再如何,总是我的孙女,宫里娘娘的侄女,也是陛下赐婚的二殿下正妃,我入宫给娘娘请安,自然要把她和莲华一同带着。”
“事已至此,打骂已是无用,也不知陛下打算何时让几位殿下大婚,你有空便多去教导林华为人的道理,等几个月事情淡了,她若是立身持正,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太过为难。”
俞夫人没想到王老夫人不仅肯带王林华入宫,还允了她随时探望女儿,简直是意外之喜。她不顾嬷嬷的拦阻又深深行了一礼,才红着眼以性命为誓,定要把王林华的品行拗回来,绝不让她日后再辱及王氏门楣。
王老夫人面上极为欣慰,待俞夫人去了王林华的院子,才不再遮掩面上的疲惫,靠在引枕上吁了口气:“俞氏为人中正,可也太不知变通,养出的女儿要么迂腐不讨喜,要么就物极必反过于阴毒。毒也就罢了,偏还蠢,最后谋划不成还搭上自己,幸好配了那一位,不然还真不好处置。”
此时她身边只有跟了大半辈子的心腹喜嬷嬷侍奉,喜嬷嬷一边拿着美人锤小心为王老夫人锤肩,一边轻声道:“也就是老夫人您心慈,不然这样不肖的子孙,放在谁家能容得下?听说谢氏差点当天就处置了那位吉光姑娘,脖子上的勒痕还不知多久才能消得干净。”
王老夫人轻嗤一声:“世家淑女去做侍妾,还是因着这种不成体统的缘故,谢家那老太婆也是糊涂了,谢贵妃一个出嫁女说留人就留人,成何体统。林华总是正室,那一位又蠢,真拿住了对咱们也是好事,自然不同。我现在只盼着莲华能与阿榆和和美美,福泽绵厚。”
喜嬷嬷连声附和,却又忍不住担忧:“可您让大夫人掌家,她对您给莲华姑娘的体己该是心中有数,可林华姑娘那边,却是难办了。”
先前家中属意王莲华为四皇子妃,公中给她置办的嫁妆在同辈姊妹中已是无人能及,王老夫人还贴补了许多压箱底的私房,蔚为可观,如今王林华也要嫁皇子,王老夫人余下的私产还要留给家中几位郎君公子,却是拿不出什么了。
王老夫人却笑喜嬷嬷多虑,她神色轻慢的撇了撇嘴:“俞氏愧对我王氏,绝不会相争,她自然不会叫林华知道,至于林华,婆母夫君就够她侍奉的了,她还想跟莲华比肩?不仰仗母族,她还能翻天不成。”
“且不必管她,入了宫她自会明白眉眼高低。你只管把我备下的首饰送去莲华那边,查一遍她的衣裳配饰便可。”
喜嬷嬷奉命而去,王老夫人则摇了摇铃,叫了丫头进来梳洗更衣,准备养养精神,好生思量一番预备明日入宫同女儿王妃要说的话。
王老夫人为入宫一事准备良多,另一边接了显德帝旨意即刻到赏心殿说话的林相却是一脸的不虞,看着显德帝与贺芝父子的眼神活似他二人都是惹人嫌的讨债鬼,只是碍于一旁端坐微笑的虞美人才没有恶言相向。
显德帝手里还攥着贺芝拿回来的玉佩,一双虎目炯炯盯着林相,其中满是讨好之意,贺芝则一会儿看看显德帝,一会儿瞄瞄林相,大半日来面上傻笑就没消过,还急得时不时扭头去看计时的更漏,又是握拳又是掰手指。
林相冷冷睨了贺芝一眼,虞美人在旁看着也不由为自己养下的这个傻儿子扶额叹气。
多少军国要务等着处置,显德帝再如何有意撮合小儿女的婚事,总要先处置军国要务再请林相入宫说话,林相那边来得又慢,一来二去晚膳都用过了才拿着牌子觐见,贺芝这傻子自然早就等急了。
可再急也不能当着岳父的面就做出这等姿态,当真就差抓耳挠腮扮个猴儿样了,让人看了岂有不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