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提亲之事,贺芝虽也怕夜长梦多林斓改了心意,可他自忖三位舅兄的棍棒拳脚文章学问满京城也少有人讨教得动,岳父这会儿人又在宫中,想来耽误个小半天应当无碍。
尽力劝自己稳住了心神,贺芝想了想觉着贺朱贺清屏两位难兄难弟一齐到他们老子那里关门挨打少说也得耗费个把时辰, 陈皇后那边训诫后宫肯定也费时不少,便干脆让张大宝出去张罗了热水回来,仔仔细细焚香沐浴更衣。
祛晦, 辟邪, 驱走贺清屏贺朱他们招来的霉运, 好顺顺利利拿到跟阿斓的赐婚圣旨。
贺芝那头把蒹葭宫余下的宫人都支使得团团转, 虞美人才终于有些信了他的话, 忍不住露出了抹自得的浅笑。林斓那丫头从小就聪慧可人,能娶到她, 也算没白养这臭小子这么多年。
不过她今儿怕是都没空细问究竟, 陈皇后上一回用凤印招宫妃们过去训示还是显德帝初初登基之时, 要给六宫明规矩通礼仪,这一回半点征兆没有就直接派了按品级梳妆的女官到各宫传旨, 实在不同寻常的很。
再一想谢贵妃的清欢殿和王妃的安仁宫今儿宫人进出都颇为诡异,听说谢贵妃身边的心腹宫人一早领膳时还吃了好大一顿排头,虞美人上轿后特意吩咐张嬷嬷等绕了点路, 卡着时辰进了坤仪宫。
蒹葭宫本就靠近前朝,离六宫正中的坤仪宫不算近,虞美人又特意磨了点功夫,等她到时,后宫中美人位分以上的妃妾除了还在“养病”的孙美人外都齐了,皆依尊卑长幼落座恭候陈皇后凤驾,唯有一向清高自诩的谢贵妃依旧站着,在她每次请安时坐惯了的位子旁对陈皇后身边的嬷嬷怒目而视,而常跟着她四处走动的两个宫女竟干脆被人拦在了门口。
谢贵妃气得身子都微微发抖,坤仪宫的两位嬷嬷却依旧神色自若,挡在了谢贵妃身前不肯让步,左侧容长脸八字眉的那位还对谢贵妃笑了笑:“这是娘娘的懿旨,奴婢们莫敢不从,贵妃若觉不公,也可请陛下圣裁。只是听闻陛下已召了二殿下说话,怕是今日都无心召您说话了。”
虞美人刚由张嬷嬷扶着迈过正殿的门槛就听着这么句明晃晃打谢贵妃脸的话,她心中立时便明白谢贵妃或者说二殿下贺清屏这回是真戳到了陈皇后的痛处,脚下忙稍稍快了两步,免得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谁知她走近了一瞧才发觉自己的位次也动过了。原本该同李妃一起坐在她上首的王妃竟然下挪了一位,要请她上坐。
虞美人数年来吃穿用度都较妃位更高不假,可讲礼仪论规矩都没有她逾越尊卑坐在王妃上首的道理。只是还不等她行礼开口,王妃就羞红着脸摆了摆手,一副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的模样侧过头,一旁的李妃也一面叹气一面以眼神示意虞美人赶紧过去。
这边的眉眼官司还没打完,那边堵着谢贵妃的两位嬷嬷却是失了耐性,一左一右半架半推把谢贵妃请到了一边,干脆利落的让人把离凤座最近的那把椅子撤了下去。
如此一来,偌大的正殿里竟只余下了两个座位,一是李妃与王妃之间摆明了给虞美人的那一张,再一个就是钱美人下首的末席。
虞美人眼皮一跳,都不用张嬷嬷催促就坐到了李妃王妃之中,留下谢贵妃一人望着殿中诸人敛眉不语事不关己的模样摇摇欲坠。
陈皇后出来时恰对上谢贵妃锥心泣血哀婉欲绝的眼神,她冷冷笑了一声,抬手就让人把钱美人下首的椅子也撤了:“贵妃不想坐不坐便是,本宫又不是那等强人所难蝇营狗苟的小人,自当成人之美。”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王妃身形更为瑟缩,虞美人心中微微一动,就听到谢贵妃声音尖利的质问陈皇后。
“本宫是陛下恩旨册封的贵妃,宫规国法,都当奉我为众妃之首,今日娘娘所为,便是口舌再伶俐,又岂能压得过礼法规矩?古之挟威凌下者,未见有善果!”
谢贵妃气得浑身乱颤,手指恨不能直戳到陈皇后面上,陈皇后却不见丝毫恼意,甚至还微笑颔首,赞同了谢贵妃的话。
“贵妃所言极是,你们也都该好好听着,”扫了眼下头鼻眼观心的后妃,陈皇后施施然走到凤座前雍容落座,绣着江河日月的华丽裙摆光华点点。
“可这古之贤者也有言,道是子孙不贤者,家覆族倾。本宫与贵妃相识三十余载,一向钦佩贵妃为人,那谢氏不知廉耻轻浮放荡,有侄女若此,本宫相信贵妃必定不堪其辱,惶惶不安,不肯再端坐高位教导他人。”
陈皇后涂着丹蔻的小指微翘,冷冷睨了谢贵妃一眼,略略拔高了声音:“毕竟本宫若是有这么个嫡亲的侄女,怕是羞得三年不敢开宫门,又哪里在意在外是个什么坐次?子不教,父之过,家中出了丧门的祸星,要是再连累了阖族的名望,怕是死了都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贵妃你说可是?”
谢贵妃早已从谢大老爷捎来的口信中知晓了谢吉光做下的好事,却没想到陈皇后当真会撕破脸面如此发作于她,这一会儿她气得头一阵阵发蒙,偏又确实不占理,直叫陈皇后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陈皇后骂过谢氏满门,又目光森然盯上了王妃,玩味的笑了笑:“贵妃母家家门不幸,王妃这儿倒是有桩喜事。前儿你想给老四说你的娘家侄女,让他们表兄妹亲上作亲,今儿陛下又想把你另一个侄女赐给老二为妃,你说你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王妃失宠多年,在宫中一贯十分尊重陈皇后,听着陈皇后指名道姓明褒暗贬的话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回话的声音连左右的李妃和虞美人都听不太清,而那边谢贵妃乍闻贺清屏亲事已定,整个人如遭雷劈,盯着陈皇后的模样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陈皇后其实根本不在意王妃答了什么,也懒得理会谢贵妃那副怨天尤人的样儿。她神色疲惫地垂眸瞧了会儿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便看着众人语气漠然的训道:“天家为万民敬仰,后宫需为妇德表率,本宫自认待尔等尚且公正,也望诸位好自为之,常思己过、约束亲朋,莫要再做下寡廉鲜耻之事,丢了尊严风骨,令人不齿。”
说完,陈皇后静静起身,面无表情打量了谢贵妃片刻,便由人簇拥着进了后殿歇息,留下一众宫妃面面相觑,而谢贵妃身子晃了晃,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慌得伺候她的两名宫女惊声尖叫。
陈皇后在里头将宫女的叫声听得清清楚楚,不屑的撇了撇嘴:“谢氏也是经年的世家,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谁想传承至今倒叫这么个东西也姓了谢,难怪一代不如一代,养出来的女儿只会些龌龊伎俩,下三滥的东西,竟比卖笑的舞姬都不如。”
口中明明骂得是谢氏,陈皇后说到后来自己却也渐渐灰心丧气,神色莫名颓然寂寥。她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嫌弃皇帝宠爱不入流的舞姬,总觉那些新进宫的寒门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可这些堂堂世家女子,其言行举止,又何曾对得住血脉门楣?竟连廉耻节义都不顾了。”
陈皇后平生最厌寒门庶族,教养子女时也常将出身门第挂在嘴边,不然也不会硬压了虞美人的位分,拔了不甚得显德帝喜爱的王妃上来。
可谁又能想到,事到如今,那教坊司里出来的肮臓之人倒是规规矩矩抓不到错,反是那名门淑女坑了她珍宝一般的儿子呢。
第51章 大郎,该吃药了 偏心一时爽
许是在窗口处坐的久了些, 陈皇后午后不过略吃了几口鸡汤面便呕吐不止,惊得慧明等慌忙请了太医来,一把脉方知是风寒引发得胃疾, 除了一日两次服药外还要清淡饮食。
陈皇后自幼身体强健, 近年又常习五禽戏,连头痛脑热的时候都少,猛地生了胃疾着实令众人心中惊悸,慧明也顾不得陈皇后的冷脸,偷偷让人去赏心殿处报了讯。
显德帝与陈皇后夫妻多年,深知她最重气节体面,绝非借病邀宠之人。一听张明明禀告陈皇后有恙, 他就放了贺朱与陈家诸人过去探望,一并赏下若干药材补品,又允诺自己稍后便到。
贺朱再鲁直也明白显德帝没有立时过去是想让他们先与陈皇后说说话, 谢恩告退时难得真情实感的颂了圣明, 引得显德帝额角乱跳。
可惜不论是贺朱还是陈家诸人都在坤仪宫外吃了闭门羹, 最得陈皇后倚重的慧明亲自守在了门口, 任是贺朱与陈大老爷两个或硬或软说出花儿来, 慧明也只苦笑行礼,道是娘娘此刻只想静养, 不见人。
其实这还是慧明身为下人不敢直言, 陈皇后的原话分明是“若想一气逼死了我, 他们只管进来”。慧明虽是陈家的家生奴才,心里眼里却只认陈皇后一个主子, 当然不会为了任何人惹得陈皇后动气。
陈大老爷等人还罢了,贺朱却是闹着不肯走,最终还是安华公主得知消息急忙从宫外赶了回来, 赌咒发誓自己一定能见着陈皇后的面劝她消消火气将养身体,才劝得贺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贺朱一走,原本跟在他身后也坚持要到陈皇后身前侍奉汤药的陈六公子也只能最后瞧了安华一眼,怏怏出宫去。
早在安华拿自己的身体混说发誓时,慧明便让小宫女飞跑进去报信,果然贺朱等一走,陈皇后便传话让安华进去。
安华此时也顾不得公主的威仪,提着裙摆就小跑进了陈皇后的寝殿,直接矮身侧坐在了陈皇后床前的脚榻上握住了她的手。
“母后的手怎么这般凉?可是不够暖?要不要让人取手炉来?”
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安华忽而吸了吸鼻子,俯身轻轻将脸颊贴在了陈皇后微凉的手背上,呢喃道:“您怎么突然不舒服,我在外祖母跟前都要吓死了。都怪哥哥,要不是我打不过他,刚才就打他个乌眼青。”
陈皇后呵斥安华的话都到了口边,觉出手上的点点湿意后却不禁一怔,沉默半晌后终于软了口气:“我不碍事,可你是堂堂公主,脚榻这等地方哪里是你坐的,还不快到床上坐着?你也知道我叫你哥哥气着了,还不快听话。”
宫中皇子已有九人,公主却只得显德帝乡间原配所出的佑宁和陈皇后膝下的安华,自然极得圣宠。佑宁养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出嫁多年不见消停,安华纵使有陈皇后和安国夫人等日日教导规劝,言行之间却依旧颇得显德帝“真传”,常把陈皇后气得瞪眼,如此小女儿态着实罕见。
忍不住摩挲了下安华的脖颈,陈皇后手上微微用力示意她起来。等安华乖巧的端坐在了床边,陈皇后才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只是一时不察吃了风在肚里,哪里值得劳师动众?你是我和你父皇的掌上明珠,以后无论何事都切记不可拿自己起誓,知不知道?”
安华奶猫一般缩着身子轻轻依偎在陈皇后怀中,瞧着乖顺无比,闻言却悄悄翻了个白眼。她要是不拿自己说话,今日指定也跟贺朱那个大木头一样进不来门。不过哄过一时是一时,安华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觉着女儿总还算贴心,陈皇后叹了口气,不自觉便说起了自己惦记的那些人:“你三哥与你毓表姐的事儿不能再拖了,我明儿好些了就请了李妃过来给你大哥择妻。等他一定,我就去请陛下为你哥哥他们请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