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摩鳩打了一记响指,龙家幽深的二十几处座大宅顷刻变成半透明状, 里面无论是人言鼎沸或是舔耳细语,甚至鸡鸣狗吠都可辨得一清二楚。
他一向自傲娇贵,断不肯爬在瓦楞间, 沾脏了金线缝制的奢华衣饰,幻了个杌子自己坐下,随手打了套障眼法将房顶遮避。
这会儿子竟有些饿了, 索性在龙家房顶上支起桌子摆上铜火锅,擅自涮起羊羔肉来。
东佛就趴在他脚下, 本是认认真真地听取着各方面的消息, 火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实在恼人,就连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熏死了。
禁不住嘶嘶求道, 轲大人能否移去旁处吃去, 俺闻不得羊肉的膻骚气。
轲摩鳩听了十分不屑,这里我是大人, 还是你是大人?
东佛认了怂,卷起身子滚啊滚, 滚去了房顶的另一边。
轲摩鳩也移了位置, 竟在另一边早等着他呢。
东佛知道谁也打不过他的幻印, 难免气馁, 不由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试探道轲大人,难道你不想替小兔崽子报仇雪恨吗?
当然想啊轲摩鳩一筷子下去连涮十片羊肉卷,滚滚肉香随着白烟,置入浓厚稠香的酱料中,饱饱一卷,收了不少美味的汁子。
可是我的肚子饿了,作为一个背井离乡的烨摩罗人,不可一日不啖羊肉,不但要吃,还要吃饱喝足,方得精神。
东佛盼他一眼,俺以为这套大吃大喝说辞,只有谢老痞子时刻奉行。
别拿流氓跟我比,我们阶层是不一样的,好吗?轲摩鳩转转眼睛,端着金碗蘸了蘸芝麻韭黄酱,用银箸挑到东佛的头顶。
来,吃一口。
东佛默默闭息,俺不饿。
轲摩鳩道,给你吃是看得起你,可不要让我蹲下来喂你,我的金贵身子重的很,若是蹲下去,你可死定了。
东佛似是犹豫了一瞬。但是骨头被无数苦难熬得硬挺,绝对没有张嘴的意思。
轲摩鳩摇摇头,手中银箸一换,羊肉转瞬变了牛肉,近乎诱.惑道,北周严令禁食牛肉,想来你自出生后,到你死亡前,绝对是吃不到上佳的牛腩细肉。
况且我也打听了,你之前走江湖时,总爱打着百牛宴的幌子招摇撞骗,足见你内心万般渴饥,想着犯一犯这禁制,对吧?
晃在眼前的肉卷不再冒出膻腥气味,转而释放出某种禁忌的味道,令东佛忍不住吞咽口水。
小美人儿应该也闻见了香气,从他的衣襟前探出头来,一双皙白的手臂间玉环琅琅相击,不停地招唤。
东佛骇了一跳,赶紧把小美人偷偷塞去了袖子里,低唇暗示,环玉,进去。
对轲摩鳩道,大人是真心想让俺吃吗?不是又像初见时,叫俺食用了添加九九八十一味毒药的各种饺子吧?
轲摩鳩摇摇手,不会不会,那些剧毒你现在都能耐住摧磨,不好玩了。
东佛继续狐疑,那也不会像两月前一般,吃进腹中变作异兽,在俺的五脏六腑里来回折腾了吧?
轲摩鳩继续摇摇手,放心放心,异兽的袭击力量都试遍了,我这脑子里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来,不会用这个。
那花草树木呢?
也不会了。
那冰绡火硭
更不会了。
那青蛙,癞蛤蟆,蜈蚣,毒蛇,蝎子呢?
轲摩鳩突然就笑了,周身的金光伴着笑意闪闪烁烁,原来我给你吃过这么多东西啊。
东佛的脸色时青时白,是啊,俺居然每次被迫认真吃了。
轲摩鳩拍拍他的头,拍狗一样,来来来,这次真的是牛肉,骗你得话不得好死。
东佛真的不想吃,如果不吃的话,接下来就会被整得更惨,只好张嘴咬了一口,确保咀嚼碎烂,但绝不吞进腹内。
好吃么轲摩鳩把他咬过的部分丢回锅里去,扇扇衣袖,整桌菜品转作烟云散退。
东佛吃得战战兢兢,根本没有细品滋味。轲摩鳩的唉声叹气已经追了上来。
原本吧,我想着你也够倒霉的,陪我玩了那么久,应该赐你点好处的。
方才我把解开邪达娜手环的密令藏在牛肉里,你若信我,全吃了牛肉,那么密令则交由你的这张嘴了
故意唉声叹气,令东佛整个人精神剧颤,慌忙把口中碎肉往手心一吐,半个金文幻符跌入指尖,漏沙般自指缝流尽,夹都夹不紧。
东佛定然是咒骂一声,出手摸一摸腰际的精钢虓鸠弩机。轲摩鳩往他头上恨恨一抽,不服气吗?!
东佛收回了手,使劲搓动着指尖的寒意,字字铿锵有力。
不敢。
轲摩鳩旋即提出小铜夜香壶,不敢最好,此事全当给你一次惩罚,告诫你,不该妄动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出手,否则
他的警告并未全然出口,小铜夜香壶的壶面仿佛振铃一般,噹噹噹噹狂响不止,若非他的幻印早做加持,必然叫整座大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动静。
这是如何?来较劲吗?!
轲摩鳩的幻印倏然睁开一眼,掌心打开一道峥嵘电络,欲要缠在壶外,施以颜色。
整个壶面缓缓发热,自表而外冒出弥白的烟来,须臾便红熔熔地透着火光,堪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轲摩鳩登时变了脸,仿佛怕烧了自家镶金嵌玉的精贵衣料,一把丢出去。
那壶沿着倾斜的瓦砾往下滚。
东佛扑上去伏身一压。
烧焦的刺鼻气味迎面散出。
你疯了!轲摩鳩一把掀开他的身体,宽大的衣袍里靠下的位置俨然烤焦,露出个圆溜溜的洞。
东佛的肚皮也不能幸免于难,烫伤的一道焦痕,恰是铜壶间镌刻的图文样貌,印烤在他肚皮间仿若脐纹。
轲摩鳩摇手一招,掌心立一罐雪莲玉肤膏,狠狠挖了一坨,抹在东佛的肚脐上。
东佛蓦地舒了口气,灼痛的地方缓解许多,嘴上倒是无谢,只因他不喜欢过多被人碰触,单手连忙扯去衣间一条长布,自行包扎起来。
他手里的铜壶沉寂片刻,红光欻然退却,须臾自壶底结出一层霜白冰花,朵朵凌霄蔓延,连靠在上面的衣衫亦被沾染,待东佛觉察时,他的半边身子霜染得白了一层,连手指亦有冻僵的模样。
这蓝阶筑幻师也忒不给脸了!
轲摩鳩不敢猛力抢夺,恐怕直接拉断东佛的手骨,但这口气不能咽,捻出三根煞魂钉往壶壁间一拍。
壶面的霜花转眼消退,自东佛的衣袖间徐徐飘落。
轲摩鳩捧起壶,眼睛往黑洞洞里面深看去,又提防对方莫要暗算自己,衍化一条软木塞子,结结实实地堵住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