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王桓偷偷从家中溜走时还被王程发现了,但王程也没有拦他,只给了他一封信,让他顺带捎去给谢蓁蓁。
那日十五未至,玉鬓不圆,所幸万里无云,月光皎皎落人间。
墙内玄衣小少年手执长刀在院中起舞,王桓刚翻过墙上,谢宁眼尖瞧见墙上人影鬼祟,瞳前寒光一掠,大吼一声“谁!”,随着吼声银光一闪,长刀骤然刺向自己。
王桓反应却极为敏捷,就在长刀马上直戳自己身上时,他侧身轻巧一避,顺带纵身往下一跳,翻身而落的同时伸手往旁一拿,落地之时长刀刀柄已稳当落于其手。
此时谢宁已冷脸冲上前来,看清来者何人后,眼中有一瞬光彩,却立刻把头扭开,嘟着嘴一言不发。
谢宁如此小心思自然不瞒王桓,王桓却也只笑着摇摇头,往前走着同时手腕转了一圈,红帱长刀的凌光在他身旁闪了一转。
走到谢宁面前,“呛”一声清亮,红帱已入谢宁手上刀鞘。王桓稍比谢宁高大半个头,他伸手想要轻抚谢宁垂在肩上长发,谢宁却往后一步躲开,低着头抿着嘴,仍然不说话。
王桓哭笑不得,他连忙走上前牵起谢宁的手,微微探头向前,故作可怜地说:“我知道今日下午时候丢下咱们知行是小叔叔不对,可我这不也来了嘛?怎么还生气呀?”
其实见到王桓那刻谢宁心里的气是早就无踪,加之王桓如此一哄一蒙,脸上一直辛苦憋着的笑也不尽流出,却始终垂着头不说话。
王桓便又笑着说:“还没吃饭吧?我刚见琳琅都来唤你几遍了,走,小叔叔带你去西城吃你最爱的那家羊汤。”
说着又轻轻揉了揉谢宁脑袋,接着便牵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谁知这还没走出院子,便迎面撞上疾步走来的谢蓁蓁。
王桓还记得,谢蓁蓁那日身上穿着黛蓝色锦缎裙装,脖子上还套着一个白银平安锁圈,走起路来发出清脆铃声。
谢蓁蓁一见王桓不由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两步后,骤然生怒,厉声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桓却没有玩笑着道:“我说绮绒郡主,我好歹算上你的长辈,知行也知道要叫我一声小叔叔,你怎么就没点儿礼貌呢?”
“王子徽你给我闭嘴!”谢蓁蓁是打小/便不喜欢王桓恃才而骄不羁不驯的性子,总觉得自己安静乖巧的弟弟整天到晚跟在他身后,迟早会被他带坏。
她凶巴巴地瞪了王桓一眼,又对着谢宁说:“我让琳琅唤你吃饭几次了都不出来,娘还以为你哪儿不爽快让我来瞧瞧你,你倒好,原来是跟这不要脸的家伙玩儿去了!赶紧过来...”说着便上前要抓过谢宁手臂。
“姐姐...”谢宁却往王桓身后一躲,双手紧紧抱住王桓前臂,小心翼翼地觑着谢蓁蓁。
就在谢蓁蓁要上前揪出谢宁时,王桓立刻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塞到谢蓁蓁手上,不待谢蓁蓁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拖着谢宁就往外跑,完全不顾谢蓁蓁在后面怒吼咆哮。
忆到此处,王桓的嘴角不禁带过一丝苦涩的笑容,好像这些年少时的美好也能让自己有半点沉醉,他揉了揉眼睛,忽然又问祁缘:“今日几日了?”
祁缘煞有介事地回头打量王桓半晌,皱了皱眉,说:“廿一,你又想到哪儿出了?”
王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廿一...简氏应该带着郡主到宝华寺了...”
典朝末年,天下门阀割据纷扰凌乱,战争频仍,百姓流离失所,从前大家一直信奉的老儒家思想,在这种兵荒马乱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的年代早就失去了最初的灵魂。所谓缘应天时,佛家道家思想应势流入中原,断有如来救苦救难,一时众人如得救赎,托身自庇。
又有后来宣文帝一统天下,过去的杀伐碰上了佛教的因果报应,梦魇多作,惧而思悔的为求心中安宁,借所谓顺应民意之托词,四境之内大修佛门寺塔,郑其而宣佛门之道。
以至不过小小怡都城,不算偏郊迦蓝塔,就有四座富丽华贵的塔寺,而其中城北的宝华寺则以烟火最为昌盛建筑最为绝伦而位列其首。
佛言有道,初一十五乃日历里的朔望斋,佛度众生,佛门之下不分贵贱,每月的这两日里,城里大小寺塔都人满为患,烟火鼎盛。
偏偏只有淮南王府的这位简氏夫人,虽亦为虔诚信徒,却从不爱在这些日子中与他们挤破脑袋来求得佛前一席之座,平日里只按着每月的斋戒日,到宝华寺中求几日清静来进奉其佛。
其实简夫人之所以有如今的这习惯,也与当年王桓母亲金氏脱不了关系。
当年沅陵王家与淮南谢家一文一武伴随文帝征战天下,有如左右臂膀。而当时王桓的兄长王程与谢蓁蓁又自幼就各自跟随其父四海为家,二人年岁相近又性情相投,久而久之便互生情愫。
后来天下安定,借着锦上添花两家人很快便替二人定下了婚约,一直到在王程去世之前,两家关系也算颇为融洽。
晚辈们投缘默契,两家的夫人也都是温婉和顺之人,一来二往相谈甚欢,便相约每月一同到宝华寺里斋戒祈福。
王桓的母亲金氏身体向来虚弱,从来也不会去人多繁杂的地方,所以每次去宝华寺,都净挑人少之时。
她曾说,求神拜佛,万念皆于心,所谓形式,不过碍于人。后来简氏听着在理,便也跟着金氏一起在斋戒日里进寺,一去便留四五天。
那时候,两位夫人一同斋沐的日子便是小王桓和小谢宁最开心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