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伸出二指将剑尖轻轻往旁拨开,笑着说:“郡主与柔化世子间的情谊...”
“王子徽!”谢蓁蓁猛地怒吼,长剑再次刺向王桓脖颈处,剑尖已经挑破了皮,两滴殷红流出,“你到底想干嘛!?”
王桓懒洋洋地看着谢蓁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说:“我没有想干嘛,只是这从死里逃生之后,才知良人缘浅,缘浅且惜。我如今回来,理由也并非如郡主想的那般复杂,不过是想来我命不久矣,念及这怡都繁华,想在这余下几年里再好好享受一番罢了。”
谢蓁蓁咬牙切齿地等着王桓许久,终是将长剑重回鞘中,她冷峻地挤出一句话:“王桓,你最后是真的命不久矣,我看着你这张脸就觉得恶心。” 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王桓提起衣袖在颈间轻拭,猩红的血落在暗红的布上,让人难以分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蓁蓁模糊不清的背影,直到“嘭”一声带门巨响传来,他才冷冷一笑。
今年的元宵,由一场闹剧拉下的帷幕,王桓三指一下一下地敲在炕桌上——这怡都的闹剧,这朝廷的闹剧,不过刚刚拉开了序幕。
也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块浓云,硬是将这明晃晃的圆月遮在后面,照下来的光亮也渐渐朦胧。
谢宁将谢文昕送回皇宫的路上,谢文昕虽渐无惊慌,可二人还是一路无言。
回到崇承宫前,谢文昕从马车上下来,却停在宫门前,忽然回头,看向谢宁,略显惆怅地问:“他还是想杀朕吗?”
谢宁一听,心头猛地一慌,眉心急蹙,绕到谢文昕面前,衣摆一扬,猛地在谢文昕面前单膝跪下,低下头坚决地说:“陛下,此是绝非与子徽有关。当日提出要带陛下微服私询,去体验民间佳节之乐的都是微臣,倘若陛下要责怪,臣愿领罚!”
过去这么多年,谢文昕从不让谢宁在自己面前跪下,每次谢宁想要下跪行礼,他都立刻将他扶起,然后噘着嘴略显难过地说:“王兄这就是见外了。”
可是这次,他没有。
谢文昕只低着头,凝视着谢宁头上的银冠,夜风轻轻吹起谢宁肩前的两道长带。半晌,他才疲倦地说:“起来吧,朕怎么会怪皇兄,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说完,也不等谢宁站起,便转身入宫。
谢宁双眉一直紧锁不松,他按膝站起,正要跟上谢文昕,谢文昕却头也不回地扬扬手,说:“不必跟来,也晚了,折腾一晚上,都累了,回去吧。”
谢宁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谢文昕一步一步踏着雪往殿中走去,直到宫门关起,谢宁才转身离开。
他走在漆黑的宫道里,随从在旁打着灯笼,只照亮了他们面前的路。谢宁脑子里一直是谢文昕最后留给自己的背影,还是这个瘦小的背影,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谢文昕放入殿里卸下绒裘,却蓦地停下,问身边小太监璞绵:“陈丞相可还在?”
璞绵年纪与谢文昕相仿,眉目清秀,从小跟在谢文昕身旁,话不多,却极晓得察言观色,做事细致谨慎。太后多次以他年纪小不懂得服侍想要将他调走,都被谢文昕拦下。
璞绵边替谢文昕卸冠,边说:“丞相得知陛下在宫外出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入宫中,太后也遣人来过,只是都被丞相唤开了。丞相如今还在偏殿里,交代着若陛下不愿召见,便不必通传。”
谢文昕原本只低头看着桌面,璞绵说着,他却缓缓将目光移到面前黄铜镜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镜里面那人的双眼,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鼻子很酸。
片刻后,他才轻叹一声,道:“传丞相过来吧。”
丞相陈圳和谢文昕站在殿外廊下,谢文昕黯然凝视着面前一地白雪,他沉声问:“丞相,你有怀疑过你曾经最信任的人吗?”
陈丞相陈圳年过花甲,身形偏瘦,骨子硬朗,他下巴蓄着早已花白的山羊胡子,面容慈祥,但当年陪同先帝征南闯北是的决绝依然难以从他神态中抹去,只是多年沧桑早就将那强硬棱角磨平。
他只顺着谢文昕视线看去,平和地说:“当然有。”
谢文昕蓦地抬头,看着陈圳,忧愁又问:“那丞相您是怎么处理的?”
陈圳也回头看着谢文昕双眼,他捋了捋胡子,深沉地说:“若对一人存疑,乃于己至人之惧与忌,所之为惧,乃己心不定,所之为忌,乃己力未足。若陛下心力皆盛,何以至因疑而惧而忌呢?”
“可若你那人一直想至你于死地呢?”谢文昕脸上悲伤不减。
陈圳仔细端详着谢文昕许久,才缓缓回头,看向这茫茫夜空,说:“曾代枭雄,言宁我负天下人,莫天下人负我。其性品谨慎多疑,乱世之中讨伐寇贼手段果敢,杀鸡儆猴后,却又能广纳江北前朝群臣,收于麾下。治国一向从威起,至恩施。天之道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一人具能,陛下却怀疑其心,如此之下便在于陛下是否有能而收复其心,此便是臣所说的心与力了。”
谢文昕看着陈圳早已皱褶满满的侧脸,他只皱眉,缓缓看向雪地,再无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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