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一直持续到将近亥时,沈映才放下手里的茶杯,掩唇咳嗽了几声,歉然地对几个藩王道:“朕久病不愈,御医叮嘱不能饮酒,是以也不能和难得进京的几位叔伯好好喝上一杯,加上太后新丧,为表哀思,宫中禁了歌舞,不知道你们今晚有没有尽兴?”
众王起身行礼道:“谢皇上款待,臣等十分尽兴!”
沈映欣慰道:“尽兴就好,诸位都是朕的叔伯长辈,朕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早就想和叔伯们说了,就怕你们对朕有所误会。”
众王忙道:“臣等不敢!”
沈映摆摆手,“今晚既是家宴,一家人就不用拘束了,都不必多礼,坐罢坐罢。”
藩王们只能重新坐下,按捺住心里的忐忑不安,等着沈映继续说下文。
“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朕这身子一直不大好,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可是太子尚且年幼,朕这心里是总放心不下,总担心还会有像杜谦仁、郭九尘那般奸臣窃权干政的事发生。”沈映说到这儿,大喘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道,“这天下总归要交到咱们沈家人手里朕才能放心,可太祖定下的规矩又摆在那儿,宗室子弟不得在京中授职任事,所以朕就算想找个靠得住的自己人来辅佐太子都找不到。”
藩王们听沈映说完,不太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汉王眼珠儿转了转,主动起身问道:“不知皇上是有何打算?”
沈映含笑看着汉王道:“朕这几日和内阁商量,有杜谦仁、郭九尘的例子在先,断断不能再有让国家大权落入外臣手里的事发生,所以朕便打算从藩王中选出几个委任其为顾命大臣,将来一同辅佐太子,诸位都是藩王里威望最高者,今夜叫你们过来,便是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藩王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
大应的就藩制度,除非有圣旨传召,否则藩王不得随意离开自己封地,说白了,他们也就只能在自己封地上耍耍威风,可若是能到京城做顾命大臣,那就是直接接触到国家权力的中心,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藩王们心里也存有疑虑,哪有天上掉馅饼这么好的事,焉知这不是皇帝的什么阴谋诡计?
汉王最为谨慎,先推辞道:“老臣年迈,在国家大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不能胜任顾命大臣一职,还请皇上另择高明。”
其他人都以汉王马首是瞻,见汉王都表态了,于是纷纷起身称自己才能不够,不敢接受顾命大臣的职位。
沈映见这些人全都一副胆小怕事,不堪重任的样子,不由得冷下脸来,拍桌不悦地道:“诸位也都是沈家的子孙,难道都想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国家大权掉入外姓人手里吗?你们让大应的列祖列宗怎么瞑目!”
众王都装作羞愧地低下头,“臣等惶恐,请皇上恕罪!”
沈映冷哼道:“朕知道你们有所顾虑,担心是朕在拿顾命亲王算计你们,行,那朕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都仔细听好了,朕会给予顾命亲王高于一般藩王的待遇和特权,不仅爵位世袭罔替不降封典,死后还享有配飨太庙的殊荣,即使后世子孙犯错以致降爵,也可恢复原来爵位,你们听清了吗?这也是算计不成?!”
有几个藩王小声嘀咕:“可咱们的爵位不都是世袭罔替的吗?这有什么的?”
沈映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另外,为了突显顾命亲王的地位,其他藩王的待遇和特权自然也要随之降低,朕打算,除了顾命亲王外,其余藩王从这一世起,废除世袭罔替的袭爵制度,将来各王府,只有一子可降等袭爵,其余子孙解要通过考封才能获得爵位。”
藩王们纷纷变了脸色,抗议道:“这怎么能行?不是违背祖宗礼法了吗?”
沈映眉眼间一片冰冷,漠然地看着底下那些群情激奋的脸,淡淡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各位叔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们可知光是供养宗室这么多张嘴,朝廷一年的开支就有多少?太祖当初定下爵位世袭罔替的规矩,也是一片慈父之心,想厚待沈家子孙,可他老人家也没想到,他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就快要被他的后世子孙给蛀空了!此礼法不改,必会动摇大应江山,那朕将来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太祖?”
藩王们还是不同意,尤其数汉王吵得最凶,他自恃是太祖一脉,向来将太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沈映想改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他绝对头一个不同意。
沈映对台下的反对之词置若罔闻,面不改色地道:“诸位叔伯,朕意已决,就不用再劝了。朕今夜把你们叫过来,也因为你们是朕心里属意的顾命亲王人选,所以才会提前告知你们朕的打算,但是为了显得公平,其他藩王那里,朕明日也会命人去传旨告知,最后通过各王的功绩才能高低来决定顾命亲王人选。顾命亲王拟定一共六位,你们不愿意当,自然也会有其他人愿意,所以朕劝你们还是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时辰不早了,朕也乏了,就都退下吧!”
沈映在太监和侍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大殿,留下几个藩王在大殿里面面相觑,他们如今被扣留在京城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帝想要更改宗室制度,他们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而且皇帝有句话说得对,他们这些藩王也并不是都齐心的,这顾命亲王,他们不愿意当,自然也会有其他人愿意,怕就怕有人只顾眼前的利益,率先支持皇帝来讨好皇帝,一旦有人成为了顾命亲王,其他人怕自己的利益受到影响,便会纷纷效仿,人心一旦不齐,那他们和皇帝的较量就会变得毫无胜算!
藩王们带着一肚子火出了宫,没想到他们经营了一辈子,最后竟要栽在沈映一个病秧子手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藩王们陆续乘坐轿子离开了皇宫,只有汉王的轿子刚被轿夫抬起来就被人给拦下了。
汉王感觉到轿子停在原地没动,恼火地掀开轿帘,询问轿夫:“怎么还不走!”却没想到竟然看到顾悯站在他轿子前,于是从轿子上走下来,皱眉看着顾悯,语气傲慢地问,“怎么是你?”
顾悯拱了拱手:“给王爷请安。”
“摄政王不必多礼,你的礼,本王可受不起,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汉王冷哼一声道,“不知道摄政王拦在本王的轿子前,意欲何为?”
顾悯淡淡笑道:“徐某来找王爷,是有几句话想劝一劝王爷。王爷是太祖嫡系,身份尊贵,地位尊崇,圣上其实心里一向都很重视您这位皇叔,圣上曾跟我说,汉王懿德美行、公忠体国,先淮、信二逆王叛乱,声势浩大,汉王却能不受其蛊惑,坚守为臣本分,乃是他心里最属意的顾命亲王人选,太子将来若由汉王辅佐,他十分放心。”
汉王听顾悯说完,脸色不由得缓和了些,半信半疑地道:“皇上真这么说?”
“自然,若王爷不信,尽管可以去问皇上。”顾悯神色自若地道,“皇上决意更改宗室制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王爷深得圣心,实在没必要去做这出头之鸟。恕徐某直言,王爷膝下人丁单薄,仅有世子一个儿子,若您能成为顾命亲王,世子将来也能承袭您的王位,这宗室制度改还是不改,对您汉王府的影响实在甚微,您又何必要和皇上唱反调,惹龙颜不快呢?”
汉王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精明的眼中眸光闪烁了两下,显然是已经有些被顾悯说服,虽然没有立即表态,但看顾悯的眼神已经比刚才友好不少,他抚须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本王会回去仔细考虑的,也多谢摄政王跟本王说这些,这份人情,本王记得了。”
送走了汉王,顾悯回到了永乐宫,沈映刚沐浴完,坐在软塌上由着小太监帮他绞干头发,见顾悯进来,先挥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悯问:“怎么样?”
顾悯走到沈映旁边,拿起干帕子继续帮他绞头发,“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看他当时的神色,应该是心动了。”
沈映冷冷地扯唇,笑容中含着讽刺,“只要把主心骨一拆,其他的,那就是一盘散沙。接下来三十八个藩王,抢六个顾命亲王的位子,那才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第92章
第二天,皇帝打算改革宗室制度的旨意就下达给了在京的诸王,藩王和郡王们的利益受损,当然不看善罢甘休,闹着要去御前讨个说法,沈映先礼后兵,先派了六部官员轮流去安抚劝说,等到稳住一部分人后,又让锦衣卫把那几个闹得最凶的藩王和郡王带进宫里。
那些人虽然进了宫,沈映却也不见他们,只让人好酒好肉伺候着,但不许他们离开所在的宫殿一步,另外,他还让人每天把这些王爷们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记录下来,命翰林院的经筵官每日卯时去给这些人讲解史书经义。
这些王爷们从来都在自己的封地养尊处优惯了,天不亮就让他们起床就算了,还要他们上“早自习”,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折磨死人!
果然不出三五日时间,这些人的气焰便全都消了下去,他们怀疑自己若是还继续闹下去,那皇帝绝对敢这样关他们一辈子。
而在宫外的藩王郡王也在观望宫里的情况,见那几个闹事的进了宫迟迟不出来,担心危及到自己,也不敢再闹得太凶。
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改宗室制度,若是他们这些人还在各自封地,尚有可能一争,可因为这次太后薨逝,他们不得不进京奔丧,成了瓮中捉鳖,若惹恼了皇帝,皇帝火气上来把他们一锅端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可要是人死了,那爵位不爵位的还有什么意义的呢?
退一万步讲,后世子孙降爵总比现在直接撤藩的好,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哪里又能管得到那么远的身后事呢?
就在藩王们决心动摇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了风声,说汉王其实早就写好了同意降爵的奏表递进了宫里,想当头一个顾命亲王呢!
藩王们听说了后,顿时气愤难当,纷纷指责汉王背信弃义,明明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事到临头他反水起来倒是比谁都快,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些人的一番信任,简直无耻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