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近来也在积极地在内侍中挑选机灵聪颖的小太监进内书堂读书学习,以后再委派差事,但他没想到,他才掌权不久,便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向顾悯发难了。
沈映走进金銮殿,百官们已经分列站好,等他坐上龙椅,百官们便齐齐向他跪拜行礼,接着开始奏事议政。
一开始大臣们上奏的事情还很正常,等到谈得差不多了,太监念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忽然有个御史从言官的队列里出来走到台阶下面,双手捧着一本奏本道:“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臣要参临阳侯、锦衣卫指挥使顾悯滥用职权、残害忠良!”
沈映冷冷看着参顾悯的御史,暗自冷笑,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顾悯站在武官的队列前面,听到有人弹劾自己置若罔闻,面对其他官员朝他看过来的探究目光,依旧神色自若,连头也没转一下。
沈映让人把弹劾顾悯的奏本拿上来,粗略地浏览一下,上面写的,果然是顾悯早上跟他说的那些事,事情昨晚才发生,今天早上就写好了奏本,某些人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沈映合上奏本,把奏本拍在桌上,问那御史:“你说临阳侯残害忠良,可有证据?”
御史道:“启禀皇上,刑部昨晚在前兵部侍郎秦庸之子秦子明家中发现,秦子明全家自尽之前留下血书一封,血书上写秦子明亲眼看到是临阳侯杀了其父秦庸!”
沈映冷哼道:“那秦子明设计刺杀刘侍郎嫁祸给临阳侯不成,畏罪自杀,一个杀人凶手的话又怎可信?单凭一封血书,算什么证据?焉知不是秦子明阴谋败露仍不死心,蓄意诬陷临阳侯?”
御史道:“皇上,可一个人要诬陷另一个人,总要有原因吧?何况秦庸之死的确蹊跷,凶手至今尚未找到,秦子明此前与临阳侯无冤无仇,却设计刺杀朝廷三品大员来诬陷临阳侯,后又以一家五条人命来指认临阳侯杀害其父秦庸,此案案情曲折离奇,实在骇人听闻,若不查清真相,难以服众!还请皇上下旨彻查!”
一个御史出列附和:“臣附议!”
第二个御史出列附和:“臣也附议!临阳侯私德不修,嚣张跋扈,身居高位不思克己奉公,却一意媚上、窃权罔利,仗着权势在京中横行霸道,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实在有负皇恩!臣奏请皇上下旨将临阳侯革职查办,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有一个御史站出来,“臣附议!请皇上还无辜枉死的刘侍郎一个公道!”
面对群情激奋的御史,沈映不动声色地递下去一个眼色,户部尚书立即站出来替顾悯辩解:“皇上!臣与临阳侯虽无深交,但也听说过临阳侯在平定杜党叛乱时的忠勇事迹,临阳侯对皇上忠心耿耿,百官们有目共睹,臣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等残害忠良之事!”
陆续又有几个得到沈映提前授意的大臣站出来帮顾悯说话,和弹劾顾悯的言官吵得不可开交,肃穆的朝堂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官员们争得面红耳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身处于漩涡中心的顾悯,却只低着头,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最后沈映听不下去,一巴掌拍在桌上,沉声道:“够了!刘侍郎之死既然已经查明是秦子明买凶杀人,那就不必再追查下去,秦庸之死,单凭秦子明一人之言不足以为信,至于临阳侯到底有没有残害忠良,朕自会命人彻查,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言官们却不依不饶。
“臣等敢问皇上会命何人彻查?何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现在就指派人手,给百官一个交代?”
“皇上含糊其辞难道是想包庇临阳侯吗?临阳侯既遭弹劾,就该交给都察院来审查,否则法理何存?”
“臣等身为言官,有规谏天子,纠察百官之责,若无法规劝皇上远离奸佞,臣等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臣叩请皇上严查临阳侯之过,以正视听!”
沈映听言官们一个个慷慨地说完,一把抓起桌上参顾悯的奏本用力扔出去,冷笑出声道:“朕的御史们可真是刚直不阿啊,可杜谦仁为首辅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一个个的站出来指责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郭九尘掌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冒死直谏他玩弄权术、排除异己?是觉得朕比他们好说话,所以你们就可以直言极谏,质疑朕的决断了?既然觉得自己没有面目立于朝堂之上,那就通通贬黜出京,十年之内,不得回京任职!”
御史们听到皇帝要贬自己,还十年不能回京做官,更加义愤填膺,一个御史蹭地站起来,一脸刚毅地看着沈映,掷地有声道:“皇上!您身为人君却如此是非不分,一意孤行包庇奸佞,今日臣就以死……”
“以死相谏是吧?”沈映也从龙椅上站起来,打断了那个御史的话,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御史,冷嗤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以为死你一个就能逼迫朕答应你们无理的要求?朕且问你们,临阳侯为朕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临阳侯冒死替朕奔走调兵平叛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要朕为了一个奸恶之徒的无端指责就质疑他的忠心,岂不是要令所以在朕受难之时扶助朕的忠臣都寒了心!朕告诉你们这些人,以死相谏这套对朕不管用,要死出去死,别弄脏了朕的金銮殿,散朝!”
那个本来还想以死相谏的御史被沈映这么一反呛,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也提不起气来以死明志了,脸上红白交加,仿佛如鲠在喉。
沈映冷着脸正准备走下台阶离开,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顾悯却走上前拦在了他身前,“皇上息怒!请听臣一言!”
沈映本来已经震住了那些言官,不明白顾悯这时候站出来又想说什么,蹙眉偷偷朝顾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事,然后问:“你要说什么?”
顾悯对着沈映弯腰深深一拜道:“臣先谢过皇上对臣的信任,但既然御史们认为臣为官不正,残害忠良,为正朝廷法纪,还请皇上允准臣自请停职,回府闭门思过,直到真相查清为止!”
沈映没料到顾悯会自请闭门思过,但转念一想,让顾悯避避暂时风头也好,只要顾悯停了职对幕后黑手造成不了威胁,幕后黑手说不定也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顾悯身上了。
沈映再三用眼神询问顾悯:你确定吗?
顾悯对沈映微微点了下头:我确定。
沈映闭了下眼,挥袖道:“准奏!秦庸之死朕定会着人查明是何人所为,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在真相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准妄加猜测,否则以妖言惑众之罪论处!退朝!”
散了朝,顾悯出宫回府闭门思过前,先去永乐宫见了趟沈映,接下来两人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里,不知道有多久见不到面,权当是分开前的告别。
沈映回到宫里有些上火,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这些个言官们的嘴脸,真是虚伪至极,无耻之尤!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和私利,真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
顾悯走进来,小太监们正在诚惶诚恐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他绕道走到沈映面前,拉着沈映坐下,给他重新倒了杯茶,“皇上息怒,喝杯茶降降火。”
沈映哪有心思喝茶,把茶盏放下,皱眉看着他,“朕都已经把事情压下来了,你怎么还要自请闭门思过?这不是刚好称了他们的心?你要是停了职,那谁来指挥锦衣卫?”
顾悯淡淡一笑道:“臣有一心腹可以举荐给皇上,让他暂领指挥使之权,锦衣卫便还在我们掌控之中。皇上已经为了臣贬黜了那么多大臣,若不对臣有所处置,恐难以服众,况且臣看到皇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驳得那些言官哑口无言,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正好年节将至,臣也可以休息休息。”
沈映点头道:“也行,你之前就是锋芒太露,所以才会找来嫉恨,但你身份特殊,不宜太过惹眼,以后还是得低调行事,你就暂时回府休息一阵儿,等到这次风波过去再说吧。”说罢,戳了戳顾悯的手臂,语气惋惜地道,“就是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今年这个年我们怕是不能在一块儿过了。”
顾悯抓住沈映的手放在掌心里一顿揉搓,轻笑道:“虽说是闭门思过,但也没人盯着臣,外人哪里知道臣在不在府里待着,想要进宫,还愁没法子?”
“说的也是,”沈映放松地笑了,眼珠一转儿,想出来一条妙计,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同顾悯商量道,“到时候除夕晚上,朕会命人去你府里赐菜,然后你就换上内监的衣服,扮成太监的样子来宫里找朕!我们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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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皇帝连同文武百官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春节假期,一连忙了几个月的沈映总算能得空闲下来,可以好好歇一歇。
到了除夕这天晚上,阖宫同庆,宫里的主子们都要一起吃年夜饭,连一回宫就在寿安宫里潜心礼佛、久未露面的刘太后也出席了。
这是沈映穿过来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虽然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众人言笑晏晏,欢声笑语很热闹,但这些人毕竟不是他真正的亲人,沈映坐在最前面,看着这一屋子的热闹没什么归属感,反而心里涌现出了些思念亲人的伤感。
也不知道他的灵魂穿越之后,原来世界的自己怎么样了,如果原来世界的他已经不存在,那他的爸爸妈妈一定会伤心欲绝,爸妈把他养这么大,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养育之恩……
沈映原本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越是这种时候,就会勾起心里的伤心事,沈映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在这个喜庆热闹的日子里,总算体会到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悯又不在,身边没个知心的人,沈映更加闷闷不乐,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许多酒,直到朔玉提醒他该赐年菜了,沈映才放下酒杯。
“那道鱼肚煨火腿给固安侯府送过去,”沈映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菜,然后看向下面坐的昌平长公主,笑着说,“正月十六就是昌平出嫁的日子,朕再额外赐固安侯府一道龙凤呈祥。昌平,你和林彻应当有很久没见了吧?需不需要帮你传句话,递个信到固安侯府?”
昌平长公主可能是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或者是大了一岁五官长开了,容貌比之年初的时候又明艳了不少,她听沈映说完,娇羞地低下头,嗔怪道:“皇兄惯会拿昌平打趣的,臣妹没什么可交代的,您赶紧让内监把菜送出宫吧,免得送到固安侯家菜都凉了。”
和昌平长公主开了会儿玩笑,冲淡了点心里的伤感,沈映哈哈大笑道:“到底是要嫁人了,一心向着夫家怕人家吃冷菜,行,朕第一个就让人去给固安侯家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