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抿了一口酒,随意地道:“只是我还是不太懂,这京城里头,天子脚下,到底能出什么事?为什么现在不能进京?”
崔英杰摆摆手,“诶,管它呢!为兄提醒你,在这京城里谋生,有一件最要紧的事你一定要明白,那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我管它会出什么乱子,反正只要不影响到我升官发财就是。”
沈映笑了笑,“崔兄说的是,我也是听崔兄你说的这么严重,所以才会心生好奇。不过崔兄,怎么这庄子上也不见你家中有其他人在?令堂嫂夫人也出城避祸了吗?怎么也不请出来让我们拜会一下尽尽礼数。”
崔英杰吃了筷下酒菜,咂咂嘴道:“她们都在城里没出来,我爹怕家里人一下都走了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只叫了我一个人出来,谁让我是我们家三代单传呢,其实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沈映看着得意洋洋的崔英杰,嘴角的笑容愈发加深,“噢,原来如此。”
接下来,崔英杰在沈映和顾悯的轮番劝酒下,很快便喝多了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沈映喊小厮进来,把崔英杰扶回房间休息,然后和顾悯也回了崔英杰给他们安排的房间。
回房简单地洗漱了下,刚熄灯准备上。床,沈映便听到房外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脚步不由得停住,这是他和林凡的约定好的暗号,若林凡有大事要跟他禀报,便以布谷鸟叫为讯。
顾悯已经坐到了床上,见沈映忽然停在床前不动了,奇怪地问:“怎么了?”
沈映伫立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顾悯的身影,这两天他故意没让林凡现身,是想要在路上试探一番顾悯,但两天过去,想必行宫那里应该已经有所动作,那他也得行动起来才行,所以就不能再让林凡继续藏着了,当然也没有必要再瞒着顾悯。
其实经过这两日的朝夕相处,沈映能够感觉出顾悯不是一个坏人,他也有一颗仁义之心,而且相信他应该并不是真的投靠了郭九尘,否则,他这个皇帝一个人在外孤立无援,顾悯完全可以抓他回去向郭九尘邀功。
而不是现在这般,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侧。
所以,沈映判断顾悯是可以信任的,起码暂时是。
沈映想清楚后,做了决定,抬手朝顾悯招了下,“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悯不明所以地起身跟在沈映后面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黑灯瞎火,空无一人,等两人站到了院子中间,忽然顾悯注意到左手边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院墙外面翻了进来,他心里一惊,想也没想,便立即挡在了沈映面前,将人护在身后,低喝一声:“谁!”
可沈映却拉住了顾悯的手臂,镇定自若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稍安勿躁,他是来找我的。”
那道黑影自然是给沈映发信号的林凡,见到沈映后先下跪行礼,恭敬地道:“微臣参见皇上!”
沈映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抬了下,“免礼,林凡,你深夜找朕,所为何事?”
林凡起身,抬头往沈映身后的顾悯看了看,似乎有所犹豫该不该当着顾悯的面禀报。
沈映侧头看了眼顾悯,因为外面太暗,看不清男人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所以也不知道当他看到林凡后,是会觉得惊讶,还是会感到生气。
沈映收了收心神,转过头,“没事,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林凡道:“启禀皇上,我们提前安排好的那两具尸体已经被羽林军找到带回行宫,另外,如果没有意外,太后应该也知道了,皇上遇刺的事与杜谦仁有关。”
沈映冷笑了声:“很好,接下来,狗咬狗的好戏就要开场了,我们自然也不能落下。”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下,左右转头看了看院子,冷然问,“其他人都在哪里?”
林凡道:“微臣让他们都暂时埋伏在庄子外面,周围的环境也都仔细探查过了,附近就只有崔家这一所庄子。”
沈映慢条斯理道:“那就趁着今晚月黑风高,把那个还在床上做着升官发财梦的崔家大少爷给朕叫醒吧,让他亲手写封家书送到京城家中,就说他突发急病,在外面十分想念亲人,崔英杰三代单传,想必他家里的长辈一定把他当做心头肉,就看到时能诓来几个了。”
林凡道:“微臣遵旨!”
沈映想了会儿,又问:“另外可知太后召了哪几个大臣去行宫商量事情?”
林凡道:“微臣正也想和皇上禀报此事,林彻将军飞鸽传书上说,除了京中的心腹,还有信王、淮王。”
“信王、淮王?”沈映脸色一凛,没想到刘太后居然和信王、淮王也暗中有所勾结,“传朕旨意,命固安伯立刻率人秘密截杀去给信王、淮王送信的信使,绝不能让信王、淮王在此时入京!速派人去通知你们林将军!”
“遵旨!那微臣先告退!”林凡说完便转身翻墙出了院子,去执行沈映的命令。
林凡一走,漆黑一片的院子里便重新恢复了安静,沈映站在原地良久,迟迟没转身面对身后的顾悯,屏住呼吸悄悄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臣在皇上身边这许多时日,竟然都不知道原来皇上是这般老谋深算,用计如神。”终是顾悯先开了口,口吻中带着些许自嘲,“皇上深藏不露,瞒过了太后,瞒过了郭大伴,瞒过了所有人,只是不知为何,皇上怎么突然在臣面前不继续演了?”
沈映缓缓转过身,在夜色中找寻着顾悯双眸的轮廓,“你应当明白,朕以前瞒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不瞒你,是朕相信你。”
顾悯低笑了声,“所以皇上承认了,你之前,从没有相信过我?”
沈映和顾悯对上了目光,低低道:“人心难测,朕不能去冒险轻信任何人,若是换你坐在朕这个位子上,你也会如此,你能理解吗?”
顾悯往前走了一步,“我理解帝王多疑,可我不理解的是,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何宠信我,将我置身于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
沈映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他就知道,他和顾悯之间一旦回归到君臣身份,中间就像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永远都无法像这两日当个普通人相处时那般嬉笑自若。
沈映挺直了脊背,抬起下巴,直视顾悯越来越清晰可见的眸子,反问:“那你呢?你对朕难道自始至终都是忠心耿耿的吗?难道你就没有对不起朕的地方?”
顾悯已经走到了沈映面前,声音紧绷地问:“遑论臣子的忠心,也遑论君王的信任,我只问你,你往日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是不是都是假的?只是逢场作戏?”
沈映双手负在身后,捏紧了拳头又松开,同时也松开了咬紧了牙关,平静地问:“你对朕何尝又是真心?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这种问题,有必要问?”
顾悯怔了下,默然少顷,忽然从男人的喉咙里不可抑制地传出连声低笑,笑得嗓子都哑了,“皇上说得对,是没必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也只有愚蠢至极的人才会问出来。”
男人的笑声太刺耳,像一根根针穿过耳朵,又落在了心上,刺得心细细密密地疼,沈映垂下双眸,咬了下唇,道:“你若介意这点,朕可以和你道歉,的确不该欺骗你的感情。”
顾悯深深看着沈映,冷嗤了声,语气之中似有不屑流出,“我需要的是道歉?”
“那你要什么?”沈映心思转了转,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顾悯,“是,做朕的少君是让你遭受了许多非议,甚至让你被人耻笑,让你没了身为男子的尊严,这样吧,若是这次朕能够顺利回宫,朕便下旨宣布你不再是朕的少君,让你恢复自由身可好?”
顾悯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你说什么?”
沈映嘴角勾了勾,嗓音有些涩然,慢慢地道:“你以后不再是朕的少君,不用在朕面前曲意逢迎了,你自由了,这样你能满意了吗?”
“满意,很满意,不能再满意。”顾悯潜藏在黑暗中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沈映的脸,里面有幽暗的光浮动,好像能迸发出火花来,身形忽然动了下,往后退了一步,朝着沈映深深一拜,朗声道,“臣谢主隆恩!”
说罢他也不等沈映有什么反应,收回手直起腰,拂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院子外面走。
沈映看到顾悯要走,心里莫名一慌,不知不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忍不住问:“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