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就有宫女来替刘太后擦拭衣裙,但却被刘太后不耐烦地推开,“所有人都下去,没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寿安宫!”
等到宫女太监们都离开了,殿门关上,刘太后忽然把手往桌上用力一拍,神情冷肃,沉声质问顾悯道:“你到底是何人!”
顾悯脸色不变,撩起下摆跪下顿首,镇定自若道:“臣幼年得蒙太后照拂,才侥幸死里逃生捡回一命,臣这些年一直将太后昔年对臣的恩情铭记于心,未敢忘怀,今日在此叩谢太后救命之恩!”
刘太后似乎已有预料,所以听顾悯说完后,表情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惊讶,只是嘴里喃喃念道:“果然是你,竟然是你……”忽又神色一凛,冷声问道,“你既然知道是死里逃生,就该惜命永远留在闽阳,又为何要回京?”
顾悯直起上身,不紧不慢地道:“当年臣被太后救下后,幸得平阳王将臣带回闽阳抚养长大成人,平阳王是臣的义父,如今他被冤下狱,平阳王府满门岌岌可危,臣作为人子,于情于义,都该尽力奔走营救,是以臣迫不得已才会回京。”
刘太后迟疑片刻,问:“那你又为何会进宫成了皇帝的男宠?”
顾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臣在京中孤立无援,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替义父平反?无奈听说皇上近日来经常会去安郡王府,臣才会想到冒充男宠潜进安郡王府,从而接近皇上为义父伸冤的办法。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请太后明察!”
顾悯并没选择把郭九尘安排他去刺杀皇帝的实情向太后道明,即使他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太后授意,因为说出来就等于出卖了郭九尘,那他今后在锦衣卫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而刘太后听完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想到郭九尘安排刺杀皇帝陷害安郡王的人竟然会是顾悯,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
“有没有虚言,哀家日后自会查明。”刘太后不动声色地道,“但平阳王有谋逆之心乃是事实,三司已经查明,你不该煽动皇上与内阁对立。不过哀家也能体谅你想救平阳王报答养育之恩的心情,这次就不追究你的罪,哀家会安排你马上离宫,若再生事,哀家绝不会轻饶!”
顾悯双手交叠高举过眉,目光坚定地看着刘太后,言辞铿锵有力道:“太后容禀,义父对朝廷,对您和皇上绝对是忠心耿耿,无半分谋逆之心!只不过是因为这次进京觐见,并没有像其他藩王一样给杜首辅送礼,就被杜首辅诬陷栽赃有反心,太后,平阳王冤枉,请您明察!”
刘太后不耐地甩袖道:“够了!杜首辅乃是当朝重臣,岂容你这样诬蔑!顾少君,哀家看在和你生父交情的份上,今日对你所言不与你计较,你若是还冥顽不灵,就别怪哀家不念旧情!”
顾悯面色不改,无惧无畏道:“太后,若臣可以证明平阳王的忠心,太后能否网开一面,下旨重审此案?”
刘太后不屑冷笑,“你又不是平阳王肚子里的蛔虫,他忠不忠心,你又怎么知道?如何证明?”
顾悯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奉至太后身前,垂眸恭敬道:“此乃调动平阳王府所辖境内二十万精兵的兵符,臣代平阳王献给太后,今后整个平阳王府听凭太后差遣,如此,可能证明平阳王之忠心?”
刘太后半信半疑地从顾悯手里拿走兵符,仔细看了两眼,顾悯献上的的确是真正的兵符没错。
不过刘太后还是没有松口,把兵符放在桌上,不领情地道:“各地藩王所辖军队本来就都要听从朝廷调遣,难道没有这兵符,平阳王的二十万大军,他们就要造反了?”
“不敢。”顾悯说,“但其他藩王或许效忠的是朝廷,而平阳王府,今后只忠于太后您一人。”
刘太后眉头动了两下,表情也有松动的迹象,凤目沉沉看向顾悯,“你用什么保证?”
顾悯抬起头,神色坦荡直视太后道:“用臣这颗项上人头!太后尽管可以留下臣为质,这样就等于手里掌握了平阳王的包庇逆犯的铁证,如此整个平阳王府的生死就尽皆在太后的掌控之中,试问平阳王怎敢对您不忠?”
刘太后看着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谈的顾悯,他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苍松翠柏,出尘绝然,身影慢慢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刘太后眼里忽然有了一瞬的恍惚。
“你真的很像你父亲,这口才,这气度,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儿子。”
顾悯淡淡道:“父亲去时,臣不过七岁,父亲的样子,臣已经不太能想得起来了。”
刘太后看着顾悯的眼睛,嘴角有了些许笑意:“你的眼睛长得和他很像。孩子,你为平阳王奔走鸣冤,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徐家或许也是被冤枉的呢?”
顾悯看了刘太后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臣给自己取名为‘顾悯’,就是要提醒自己,我是靠上苍怜悯,恩人眷顾,这才得以苟活于世,应当时常心存感恩,义父又给臣取表字‘君恕’,也是要臣放下过往,遵从本心而活。至于徐家当年之罪,斯人已逝,是非清白臣已经不想再追究,臣如今只想好好报答义父和太后的恩情,做一个无愧于心的忠孝之人。”
刘太后听完,眼里已然升起对顾悯颇的欣赏之色,微笑着点头称赞道:“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你对哀家的忠心哀家明白了,至于平阳王的案子,既然皇上已经下令由北镇抚司重审,那哀家就看在皇帝的面子准了。好了,今日哀家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顾悯一脸掩不住的欣喜与感激,行礼道:“谢太后恩典!那臣告退。”
等到顾悯离开了寿安宫,忽然从寿安宫内殿走出来一个身着高级宦官服制的老太监,但不同于其他高级宦官的是,他的宦官服胸.前还绣有一条腾云驾雾的四爪金蟒,而整个皇宫里,也就只有一个宦官能得此殊荣。
刘太后重新拿起桌上的兵符,放在手里端详,对走过来的郭九尘说:“你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你派去刺杀皇帝的人,会是徐问阶的儿子吧?”
郭九尘往顾悯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太后相信他说的话吗?”
刘太后斜眼睨他:“他说了很多话,你问的是哪句?”
郭九尘笑了下,额头上的皱纹挤出条很深的褶子,“自然是说他已经放下过去,不想追究徐家当年灭门案的话。”
“想追究,也得有证据才行。”刘太后抬手拨弄了下发髻上簪的珠翠,尾指上戴着的护甲散发着幽冷的光,“先皇后先太子死了,徐家舒家的人也死了,所有当年和那件事有关的人都已经消失,你自己说的,这件事你做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既然如此,他只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有本事翻出天去?”
“话虽如此,可老臣还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郭九尘谨慎地道,“这可是徐问阶的儿子。”
刘太后从手腕上去下手串,放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冷笑道:“那又如何?当年哀家一时心软,放了这孩子一码,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徐问阶的儿子,竟然成了效忠哀家的一条狗,试问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事吗?徐问阶欠哀家的,就由他儿子来偿还。”
郭九尘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看来太后还是未能放下当年之事啊。”
“行了,哀家找你来不是同你叙旧的。”刘太后不耐地打断郭九尘,“既然平阳王都把兵符交出来了,那就过几天让锦衣卫放人吧。至于这个顾悯,皇帝不是派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差事给他吗?人都到你手下了,你就替哀家好好盯着。皇帝如今宠幸他,事事都听他的,这样也好,掌控了顾悯就等于掌控了皇帝,也省得哀家再费尽心思,防着安郡王那帮想夺权的宗亲。”
郭九尘目光专注地看着杀伐决断不输须眉的刘太后,等刘太后说完,及时垂下头藏起眼里一闪而过的痴迷,沉声道:“老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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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宝华殿里罚跪的沈映,还不知道顾悯已经出了寿安宫,不仅毫发无损,还取得了太后的信任,摇身一变成了太后党的成员之一。
而太后也因为沈映公然顶撞她动了真怒,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传懿旨到宝华殿免了沈映的责罚。
沈映就这么在宝华殿里跪了一.夜。
当然,他才不可能真的规规矩矩跪在那儿,那架子上摆的牌位,又不是真的他祖宗。
第二天早上,沈映正倒在蒲团上呼呼大睡,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推他,朦朦胧胧睁开眼,沈映扭头朝后看,嘟囔道:“谁啊?烦死了。”
“照熹,醒醒,这里哪儿是睡觉的地方啊?你别着凉了。”
沈映揉揉眼,看清了蹲在他头顶上方的人的脸,不认识一男的,长得还行,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应该不是太监。
沈映问:“你谁啊?”
男人好笑道:“你睡蒙了吧,连我都不认识了?”
沈映翻了翻眼珠儿,想起男人刚刚唤他“照熹”,那两个字是小皇帝的表字,而这世上敢直呼皇帝名讳的不多,据他所知,其中就有个是小皇帝的堂哥,也就是那位和小皇帝“志趣相投”,都喜欢纵情声色的安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