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坊
萧至崇坐在椅子上连打了几个喷嚏,家奴连忙将炭盆挪到他的脚下,同时嘀咕着心中的不解道:主人不是一直都希望七姑娘能够交给李二公子吗,虽说孝期尚未过去,但今年是老家主仙逝的第三年,姑娘已经守孝两年整,主人为何突然犹豫了?虽是没有明面拒绝,可是李公子方才走的时候连平常的脸色都变了。
萧至崇低头盯着铜盆内的炭火一动不动,呆滞的眸子里还闪烁着火红的光芒。
【阿兄效忠的武承嗣能够做到像他一样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么,任谁也不会原谅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吧,可是他做到了,即便不是因为阿兄,就凭他对七娘的这份情,难道阿兄就不能收手吗?
真心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保全萧家。
但是阿兄做的一切却都是在摧毁萧家,他知道幕后人是谁,也掌握了所有证据,他完全可以在明堂之上将所有人供出,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萧至崇失神的坐在椅子上。
因为周兴?女子冷盯着丢了傲骨的长兄,我真没有想到,你竟会蠢得与这种泼皮无赖打交道,还将自己与其捆绑在了一起。
你都知道了?萧至崇抬头。
阿兄知道圣人也想除掉周兴吗?
女子的话让萧至崇大惊,什么?
酷吏不死,人心就难以安稳,可是他们所作的恶皆受上意指使,圣人不想做过河拆桥而寒臣子之心的事,因此谋反罪便成了最好的借口,即便诸臣心知肚明。
你是说,周兴会倒台?那我...萧至崇开始变得惶恐不安。
你想害的人,比你自己还关心你的安危。
你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兄,迷途知返吧,武承嗣不会赢的。
听明白了全部话意的人颤抖着身心无奈道:登了船,哪有那么容易再回到岸上呢,哪有那么容易...】
主人?家僮弯着腰轻轻呼唤道。
萧至崇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时局有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凤阁就是中书,所以小王是中书舍人(权职蛮大的)
中书舍人六人,资历最老的一个判本省事务(中书省)称为阁老,有专门负责草拟诏书与敕令的称为知制诰,其余几人分押六曹事务(尚书省六曹)
第82章 求难得
咕噜咕噜
车夫搀扶着王瑾晨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拂了拂红色的衣袖旋即抬头望着正前方的门匾,踏足神都已经整整一年,而登门却不过寥寥数次。
看门的家奴见着高官颜色的公服,连语气都变了,似乎不记得从前是如何冷眼相待的了,家主在府中备好了晚膳,官人请。
王瑾晨踏入萧宅的前院,瞧了瞧左右栽种的常青木,七姑娘可在家中?
跟随她的家僮恭敬回道:在的,七姑娘回来后便没有再返回长安了,一直在府中休养。
宅内的过道路过一些奴仆,纷纷忍不住好奇侧头偷偷观望,自萧安介故去,府上已经很少有高官穿着公服登门了,士庶穿衣有别,连服色都有限制,一身红衣便在府里极为显眼。
中堂旁侧宴厅内,萧至崇辗转于席间检查着菜品,旋即背起双手盯着父亲生前题字的屏风出神。
【阿兄选择武承嗣,武承嗣就一定会赢吗,储君争夺非同儿戏,皇嗣尚在东宫,且改武姓,天下血亲,一脉相承,侄可亲得过子?可有听闻历代帝王中有子而让侄继位之事?】
家主,凤阁舍人王瑾晨到了。
一阵淡雅的清香从厅外飘入屋内,酷似麝墨的味道,让人不难猜到入内的是个书生,萧至崇迎上前,萧某还怕王舍人不愿意来呢?
王瑾晨收起心中怨恨,微笑着入内,王某倒是想来,可是又怕萧大公子不喜。
萧至崇脸色有些难堪,人因为私欲与贪婪而堕入深渊,在争夺权力的旋涡里迷失了方向,我不否认,我是有些急功近利,但那都是...
大公子是想说都是家族、父亲、长辈所逼么?
萧至崇汗颜,我是家中嫡长,年少以门荫入仕,族中长辈将所有重担全压于我一人身上,兰陵萧氏两房,既是相互扶持的血亲亦是竞争对手。
竞争什么?王瑾晨坐下,抬头道:名与利都只是为了满足你们那颗贪婪无尽的虚荣心罢了,她是女子,生来应该是被兄长保护、爱护疼爱一生的人,而不是被兄长视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萧大公子难道没有心吗?那可是你的嫡亲妹妹,你将自己认为的好强加于她身上,可有曾问过她的感受,到底是她想要,还是大公子你想要呢,我想大公子心里肯定有答案。
萧至崇跪坐在席垫上惭愧的低下头,我没有想到,我这样对待你,你...
你们萧家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关系,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我只在意她的感受,她若能割舍掉亲情,在你一次次伤害她时,她便不会无动于衷的妥协了,王瑾晨忍者心中的气,大公子是否知道,与某些人而言,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王瑾晨的话显然将萧至崇吓到,慌张的眼里印着一个红色身影,那身影的脸色极为阴沉,但不失从容与镇定,我....几番欲言又止后萧至崇叹了一口气,她在内院。
一颗接近楼阁般高的老梅树静立在院中一角,曲折的枝头从院内的墙头探到另外一个院子中,与内院一颗新栽种没多久枯死的梅树缠绕在一起。
麝香与梅香夹杂在一起,仍然让女子在瞬间分辨,但没有回头,也不窃喜,秋千架上红漆开始脱落,看得出来有些老旧,你知道太医署的医师去替李姑娘诊脉了吗?
寒风席卷院子,吹起脑后幞头上的黑色软脚系带,也将垂在地上的浅蓝色披帛带起,盯着憔悴的身影红袍眼里充满了愧疚,旋即轻轻点头道:嗯。
你娶她过门吧。这句话带着颤音,就好像是拼尽了全力一样,话音落下后她见身后站着的红袍没有回应,便又道:你的心意我能感受到,可她把命与名声全都交付给了你,情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解释,无论是李氏,还是你,还是...我。萧婉吟轻轻靠在支架上,如果都能做到像六姊姊与宋姑娘那样的洒脱,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些万千苦恼。
六合靴朝前迈了几步,从红色公服袖子里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良久,骨节分明的手离女子的肩膀只有一拳之隔,然她却不敢继续向前,犹豫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将手收回,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王瑾晨低头望着眼底垂坐的蓝色身影,我娶她,她成为我的原配妻子之后。
这句话如雷贯耳,像锋利的刀子般刺在萧婉吟的心上,这是她没有去思考过的问题,王瑾晨见她突然变得呆滞,如果只有夫妻之名,相敬如宾,那么我娶她无异于是再一次伤害,你们所有人都在逼我娶她,可是没有人正视过我的感受,是因为男子可以再娶,可以三妻四妾么?所以你们只觉得女子嫁人是否为嫡妻更为重要。
我从没有这样觉得过,旁人如此是因为旁人不知道,萧婉吟心疼的回过头,四目相对,清冷的眸子里印着一双红透湿润的眼睛,怎么还哭了呢?
王瑾晨提起红袍袖子将眼角的泪水擦干,我是对她有愧疚,如果她想要,她可以现在就把我的命拿去,心死莫过于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