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抽条拔节的时候,身上的骨头硬邦邦的,两人的肩膀撞到一起,这非但没让陆时琛舒服一些,反而让他的头疼更剧烈了。要不是全身的神经都被头疼牵动,他几乎想把这人一脚踹开,这种情况下,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对方将他扶到花园内的一处木椅上坐下,似乎又说了什么,但陆时琛全没听清,他抱着头,这次的头疼比以往更甚,这让他觉得自己会随时死掉。
下一秒,微凉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然后就有东西被推了进来。
一开始是甜的,很快在嘴里化开。
随即泛出微酸的青柠味儿,刺激着舌尖的神经。
是糖,能缓解疼痛。这一次他听清了对方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这东西真能缓解疼痛,还是自己的痛感被味觉分担了一些,片刻后,陆时琛的头疼居然真的缓解了一些。他这才睁开了眼,看清了半蹲在自己眼前的男生。
男生的长相跟声音一样,清俊得像夏日里的冰水。
他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睛里透着一些陆时琛无法辨识的情绪。
两人似乎对视了一瞬,少年站起来,朝外指了指:我去买止疼片,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陆时琛没说话,他又坐了一会儿,那块糖渐渐在嘴里化完了,他的头疼好了大半。
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陆时琛转头看过去,十几米外有一个男人在东张西望,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陆时琛想起了自己从地下室逃出来之前听见的那阵脚步声,会不会是那人追出来了?
他察觉出那个地下室不对劲,它是这所疗养院里见不得光的秘密,而现在这个秘密被他偶然撞见了,对方应该不会放过他。
他站起身,快步离开了护理院。
他在门口打了一辆车,坐车回家的时候,他又想起被藏在地下室的那个女人。
那人是谁?为什么她好像认识自己?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因为她而头疼?
他直觉这个年迈的女人跟自己有某种联系,可一旦往深里想,那头疼又隐隐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陆时琛停止了对这个女人的猜想,于是他看向车窗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看到了刚刚那个少年,正朝疗养院的方向一路跑过去。
他的衬衫下摆随风拂起来,勾勒出窄瘦的腰线,再往下,两条长腿跑得很快。
车子开过去,陆时琛随之回过头,看向那个人。
继而他又想到了那个少年半蹲在他面前的模样。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的情绪到底代表什么?以前似乎很少有人对他表露出这种情绪。
是担忧么?还是焦急?或者是别的?
那情绪是甜的,微微泛酸。
陆时琛把情绪和味觉联系到了一起。
*
孟钊把车停到停车场,一路跑到住院楼大厅。
上午八点多,正值医院最熙熙攘攘的时候,每一扇电梯门口都等满了人。
孟钊顾不上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
怎么样了?他推门走进去,孟若姝和陆成泽站在床边,闻声都朝他看过来。
主治医生也在,在检查了陆时琛的情况后,他直起身道:刚刚情况不太好,心跳很不稳定,但现在又好多了,应该是精神上的波动所导致的,病人之前有过失忆,可能是潜意识里回忆起了一些痛苦的经历
回忆?陆成泽开口打断医生,刘主任,难道说时琛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陆律师,这你就多想了,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医三十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戏剧化的情况发生,不引起第二次应激失忆就是好事了。
嗯。陆成泽说。
医生离开后,孟钊走到病床边,看着陆时琛。
此刻的陆时琛戴着氧气罩,看上去非常平静,似乎陆时琛一贯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他不太笑,也很少有情绪起伏,除了头疼发作时脸上会出现一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大多时候,他都看上去极度冷漠,也极其平静。
小孟,案子办得怎么样了?背后指使那个司机的人抓到了没有?陆成泽问孟钊。
孟钊这才将目光从陆时琛脸上移开,对陆成泽说:暂时控制在局里了,不过证据不足,还不能立刻申请逮捕令。
时琛现在昏迷不醒,我们留在这里都无能为力,你来了也帮不上忙,还是赶紧回去侦破案件才是要紧事。
嗯,孟钊点头道,我知道陆叔,本来我就是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主使这场车祸的人付出代价。
辛苦你了,陆成泽说,又要忙着破案,又要记挂着这边。
孟钊离开病房,任彬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刚刚再次尝试劝说当年霸凌赵桐的那几个学生说出真相:
范欣欣一直坚持赵桐当时就是自杀的,还说自己不清楚许遇霖和吴韦函的事情,我觉得,除非吴韦函现在真的判了死刑或无期,范欣欣是不可能透露当年的事情经过的,她太害怕被吴韦函报复,也太害怕失去眼下这一切了。林琅那边怎么样?
孟钊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胳膊肘撑着窗台趴下来,放低音量说:程韵把所有的话都说到了,林琅还是不肯开门。
要不要直接进门啊?找到线索,给吴韦函定罪,对林琅来说也是好事。
孟钊叹了口气:太残忍了,一个还没成年就遭遇了残暴性侵的小姑娘,十年来都不出家门,可见这件事对她的伤害有多大,擅自闯进去,我担心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是说林琅有可能会选择自杀?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挂了电话,孟钊从窗台直起身,转身正要朝楼梯口走过去,看到了站在他两步之外的孟若姝。
孟钊怔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倒了杯水,孟若姝手里捏着一次性纸杯,走过来,刚刚看你嘴唇干得都要裂开了。
因为刚刚打电话提到了林琅被性侵的事情,孟钊担心孟若姝听到了他的那几句话,接过纸杯时特意看了一眼孟若姝,但孟若姝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孟钊仰头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光了,沾了水,才察觉到十几个小时没喝水,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就在他喝完最后一口水,把水杯递给孟若姝时,孟若姝开口了: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那个林琅吧?
咳咳咳,孟钊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你去干什么?在这儿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