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警官,护士一路小跑着过来,手术需要亲属签字,您有没有病人亲属的联系方式?
孟钊将头从手掌中抬起来,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有。
他的眼白几乎布满了红血丝,抬眼看过来时,护士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怔了怔才说:因为情况比较紧急,医院就先为病人进行手术了,但还是希望病人家属能尽快赶过来补签一下。
好,孟钊的声音哑得厉害,我这就给他爸打电话。
还有就是,陆先生的身份信息也需要提供一下,护士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孟钊,这是他身上穿的外套,您看看能不能帮忙找一下。
嗯。孟钊用力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站起身,接过陆时琛的外套。
外套已经被血浸透了,以往陆时琛的身上总是弥漫着一种很淡的檀木香,但如今那味道已经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住了。
他的手伸进外套的兜里,没找到身份信息,只摸到了一串车钥匙。
兜里没有,我让人去他车里找找,孟钊把那串钥匙拿在手里,对护士说。
好的,护士点头,还有就是,您知不知道病人之前有没有其他病史?
他会间歇性犯头疼,疼起来昏天暗地的那种,孟钊想起陆时琛在他面前犯的那几次头疼,短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还有,他十岁的时候也出过一次车祸,患了应激性失忆症,至今也没想起十岁以前的记忆。
护士把孟钊说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又看向孟钊的手臂,手臂上被玻璃划出了一道长且深的伤口,已经凝成了血痂,她好心提醒道:孟警官,您要不要先去楼下处理一下手臂的伤口?
等手术结束吧。孟钊说。
护士走后,孟钊给陆成泽打了个电话。
已经凌晨,陆成泽估计睡下了,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
陆叔,陆时琛车祸出事了,正在手术室进行抢救具体情况等您过来了再说吧,您先来给手术签个字,在中心医院嗯,我就在三楼手术室门口等您。
挂了电话,他又给留下处理那起车祸事故的同事打了电话,让他们找找车上有没有陆时琛的身份信息。
十几分钟后,同事赶了过来,把手里东西递给孟钊:孟队,那辆车被撞得太严重了,不一定能不能修好我把储物箱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了,您找找看里面有没有身份信息。
孟钊接过那些东西,应了声好。
还有,那个卡车司机,当场死了。同事又说。
死了?孟钊立刻皱了眉。
对,交警的李队长分析,本来那卡车要是直着朝救护车撞过去,司机可能还不至于出事,但因为中间忽然插进来一辆车,那司机慌乱之下试图改变行驶路线,所以才导致了当场死亡。
司机身上发现线索没?
好像是发现了手机,出事之前那手机还跟一个号码通话三次话,彬哥已经去调查那个号码了。
我知道了,让任彬先负责掌控现场吧,这边手术一结束我就过去。孟钊有些疲累道。
因为那场突发事故和陆时琛惨重的伤势,眼下他心力交瘁,根本就没办法把精力集中到案子上。
同事走后,孟钊翻了一遍那些东西,没找到身份信息,然后他拿出里面的一个牛皮纸袋,那像是一份档案袋,但封皮上没写任何字,会不会装在这里面?孟钊把档案袋打开,先是粗略地翻找了一遍,没找到身份信息,他又把里面的纸质文件抽出来,又找了一遍。
在找到陆时琛的身份信息后,他正打算把那些文件装回去,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然后怔了一下。
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是本市三甲医院开处方药的单据,病人基本情况那里写着:陆时琛,男,29岁,因十岁车祸导致应激性失忆症、情感认知障碍,并发重度抑郁症
情感认知障碍?孟钊动作停下,盯着那几个字,脑中忽然涌现出数个关于陆时琛的片段
陆时琛在问过孟钊母亲过世的事情后淡淡说的那句,因为我母亲也过世了,提起这件事我并不觉得难过。
陆时琛看着濒死的赵云华,一脸冷漠地问出的那句那根狗毛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十二年前的马路对面,陆时琛盯着那条四肢挣动的狗,一脸无动于衷的漠然。
还有陆时琛盯着自己的那种观察笼中动物一样的神情
难怪,难怪
难怪陆时琛时常冷漠得像个精致的假人。
拨开这层叫做情感认知障碍的薄纱,到这时,孟钊这才觉得将陆时琛看得清楚了一些。
如果是因为那场车祸,会不会十岁以前的陆时琛也曾情感充沛且富有同理心?
如果因为一场意外,一个人的记忆、情感全被命运生硬地剥离收走,只剩下一具躯壳和极致的理性,这样无法与人类共情地活着,到底会是什么滋味
但如果陆时琛没有任何情感的话,那他今晚忽然冲到两辆车中间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十二年前,他翘课一周去找周明生帮忙又是因为什么?他离开高中时给自己留下的那份笔记又是因为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孟钊千回百转的思绪,他抬头一看,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赶到了。
小孟,时琛怎么样了?陆成泽走近了问他。
还在抢救,情况孟钊顿了顿,还是跟陆成泽说了实话,陆叔,情况不太好。手术需要签字,您先签完了我再跟您细说吧。
好。陆成泽点头,快步朝护士台的方向走过去。
孟钊把陆时琛的那份病历收起来,又对着档案袋怔了半晌。
陆时琛给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也太沉了,十二年前的孟祥宇一案和那本笔记他尚且不知道怎么还清,如今又欠了陆时琛一条命。
太沉了孟钊抬眼看向手术室上方亮起的指示灯。
陆时琛,你给我撑住了,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还清这一切。
陆成泽签完字,走过来问孟钊:小孟,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钊把从疗养院出来到车祸发生的过程跟陆成泽大致讲了一遍,又说:陆叔,对不起,原本躺在手术室里接受急救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陆成泽眉头紧锁:他怎么会跟你去解救被害人?
这个也是说来话长,我们本来是出去吃饭的,聊着聊着案子就想出了线索孟钊还没完全从情绪中缓过来,思维有些混乱,陆成泽这样问,他一时解释得有些草率。
陆成泽沉默片刻,问:这起车祸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不会是单纯的意外。孟钊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