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细细的端详萧琼安许久,他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忍心,这是很难从一个大夫眼中能流露出的表情,修竹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后秋白才微微仰起头,视线从萧琼安身上收回的时候,仿佛刚才修竹看到的是一幕幻觉,他摸着自己那花白的胡须说:“他的脉搏较常人要微弱不少,应该是中了缓醉的缘故。”
缓醉这种东西并不罕见,就连修竹这种对医理丝毫不通的人也知道,那是一种毒性缓慢的药物,量少并不致命,只会觉得神思倦怠,体乏无力,前朝时期后宫妇人常用此药作为争宠手段,因其能安神助眠,一度作为药引入药。
“缓醉?”修竹来不及思索萧琼安为何会用这种东西,只说:“那要用量多少才会昏迷不醒?”
秋白:“萧公子并未多用。”
“那为何......”还未等修竹将心中的一问问出口,秋白便说:“一般人用了这些量也只是起到安神助眠的效用,但他.....”秋白犹豫道:“他比常人要体弱,所以一点点量便能至昏迷。”
秋白是医者,是这世上最能明白患者的人,萧琼安近身之人对缓醉一无所知多半是他不想打草惊蛇,然而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不想叫人知道他这幅躯体已然是日暮西垂地的光景了。
这一点缓醉并不至昏迷,他昏迷的缘故追根究底还是由那双腿而起,他原本就是在枝头摇摇欲坠果子,哪怕是一片落叶也能将他打落在地。
裴熠一进城,就看见石峰再门口等着他,秋白算着时辰特地让他在城门相迎,岂料石峰只来得及说一句“秋大夫在萧府为萧公子看诊”就被一阵突然闯入的马蹄声打断,禁军统领关津带着一行人直接将裴熠接走。
按照规制,裴熠到了谒都是要先回皇宫复命的,天熙帝为表郑重,命禁军统领带人亲自到城门相迎,皇命不可违,裴熠只好先让石峰离开,让他回去告诉秋白,等他从皇宫出来回去找他。
石峰见关津带着不少禁军的人,知道人多口杂,也不便在多言,只能先行回了。
关津身居要职,日日都在天熙帝左右,能见裴熠的机会并不多,且因为身份缘故即便见着了也要避开,今日是奉了天熙帝的命令,自然就不需要避讳了,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自觉地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裴熠满身的疲惫在听到关津的声音后忽然散去了大半。
关津右手扶着玄甲上的刀柄,说:“你这么快就急着回来,是不是和周逢俍在大理寺监牢里畏罪自尽有关。”
裴熠巧妙的避开他的疑问,说:“你也相信周逢俍是畏罪自尽?”
这话问的关津心头一颤,他赶忙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他死的太出乎意料了,大理寺监牢也不是什么猫鼠都能进的,他这么悄无声息的就没了?”
或许连关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持怀疑态度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偏向相信周逢俍不是畏罪自尽的。
正在疾步的裴熠脚下一顿,关津正跟着,他这一停,关津直接快了他两步,裴熠问:“那都离院呢,没追究?”
当初查抄周家,都离院首当其冲,如今人没了,耿东必定不会无动于衷。
“此事明面上的查案权握还是在大理寺手里,耿东只是暗查。”
裴熠忽然看向关津,说:“大理寺审不出来的人都离院能审的出来吗?”
“当然能。”关津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他说:“都离院办的都是大案,案子都是直呈御上的。”
历代都离院只听从于皇上一人之令,相传都离院内有一座铜墙铁壁的监牢,重重把手,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是专为审问犯人所设,进了这里的犯人从来没有竖着出来的,据说能活着出来的的不是残了就是疯了,当然这种极刑是只对罪大恶极的人才会使用,所以虽然残忍却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那就对了。”裴熠说:“周逢俍在大理寺能守口如瓶,那是因为孟尚是个文官,他那一套以理服人的东西周逢俍背的比他还要滚瓜烂熟,他没有忌惮的,但若是进了都离院呢。”
“那自然就会言无不尽了。”关津思绪一转,跟着裴熠放慢脚步,边走边说:“孟尚手里有份口供,这就是转移案件的好借口,一旦从大理寺转移到都离院......那他就算是想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此时死了,尚且算是畏罪自尽,便与旧案无关,也牵连不到旁人,裴熠何时从东都回来的消息想必宫里十分清楚,一旦裴熠回来,皇上就算不想翻旧案,可他这个定安侯一旦恳求,以他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想必皇上一定会应允,所以周逢俍一定要先在他会谒都之前就“畏罪自尽”。
“这样看来周逢俍畏罪自尽,大有文章?”关津咂摸着裴熠话里的意思,忽然皱起眉头看向他说:“你会不会是太高估自己了?”
裴熠嘿嘿一笑,说:“我倒希望。”
第107章 回春
关津原地思索了片刻,对着没什么情绪变化的裴熠道:“果然是好手段,只是有一点我还没想明白。”
裴熠饶有兴趣的看向他说:“哦,关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于裴熠的调侃,关津并不理会,他直言道:“如果周逢俍不是自尽的,那是谁杀了他呢?想要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能在堂而皇之的出入大理寺的监牢,杀了人还不被发现身份全身而退,这样的人在京城可是屈指可数的。”
裴熠:“屈指可数吗?我看关大人,你就能办到。”
“嘿嘿......”正要说那当然不在话下,缺忽然意识到裴熠这是再暗示他,他转过身果然见裴熠目光一直在看着他,仿佛是在提示他什么,然而关津却有些云里雾里的疑惑,裴熠说:“关大哥,我且问你,如果是你,你能否在不知不觉中潜入守卫一般的大理寺监牢杀了周逢俍而不被人察觉?”
关津脸色一变,道:“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见裴熠等着他的答案,犹豫几许便说:“我自然是可以,大理寺的监牢守卫不严,若是乘换防之际混进去,找个机会便能......”话说一半关津顿住了,他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道:“难怪了,难怪你先前叫我盯着兵部。”
行伍出身的人大多不太喜欢动脑,他那后知后觉的觉悟在裴熠的提醒下姗姗来迟,却像是久旱的一场甘霖,心中不由感叹道,连这么久远的事都能提前部署,真不简单。
裴熠对关津心里的佩服一无所知,可说的话却十分巧合的像是洞察他心里的想法,他说:“我也是才想明白的。按理说自去年回京后,朝中六部应属兵部最忙,然而事实却相反,除了武魁那几日,几乎不见兵部的动向,常言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让你留意,只是怕生事端。”
关津觉得裴熠的话很有道理,兵部确实有些反常了,但聂通他有能力,却没有理由,于是他又问道:“可他为何要杀周逢俍呢,周逢俍与聂通一直以来都没有交集,何来这样大的恩怨。”
这也不怪关津诧异,就连裴熠也还没有完全想通,若说他为何会怀疑到聂通身上,恐怕只是因为就像关津所言,在诺大的皇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堂而皇之的出入大理寺的监牢,杀了人还能不被人发现身份全身而退,能做到这些的,除了关津恐怕只有这位多年在兵部混却从不冒尖的聂通可以做的到了。
“我想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裴熠忽然说:“对了关大哥,兵部有什么异动没有?”
“异动倒是没有......”关津细细回想,突然他偏过头说:“对了,贵妃摔的那一日陛下未免发生意外,调动大量的禁军守在宫里,所以那天......”
“那日你没见到他是不是?”
关津点点头,裴熠浅笑一声,心中暗暗思忖,周逢俍便是死于那一日,若要说这是巧合恐怕未免太牵强了些。
两人先后进了城门,宫点门口,李忠义早就在门口守着了,远远看见裴熠,随即便上前迎,李忠义的身份虽然只是太监,但他是天熙帝的太监,皇帝的奴才,比一般主子都还要矜贵些,李忠义并不恃宠而骄,对朝臣一向彬彬有礼,见着裴熠就行礼,裴熠跟着他进了殿。
此行打着护送公主的旗号,他同皇上说的是查探东都的虚实,虽然是个借口,但欺君的事他不敢做,到底还是费了些手段也幸好是费了那些手段,否则此刻还真是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