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阴差阳错
卯时刚至、天尚未亮,城门才打开,一列只有五六人的马队将路引交给城门守卫,检查无误后,低调出了城。
出城之后行了一段路,为首的头戴斗笠遮了大半边脸的男人忽然拉住了马缰,调过身去,望向前方巍峨耸立的城墙,长久地凝视着皇城的方向,眼中所有翻涌起伏的情绪都尽数被夜色掩埋。
许久之后,身后的亲信家丁小声提醒他:“该走了。”
梁祯轻闭了闭眼睛,调回马头,甩下马鞭,不再犹豫地纵马而去。
祝云瑄在黑暗中枯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光微熹,高安小声告诉他:“陛下,城门已经开了,……该是走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
“不必了,”祝云瑄呐呐道,“给朕更衣上朝吧。”
许久未有在朝会上露脸的皇帝今日突然出现,原本懒懒散散的群臣俱都小心翼翼地打起了精神,祝云瑄直接命人宣读圣旨,列数梁祯十三条大罪,除王爵、着即处斩,一应同党皆处流刑。
圣旨早在几日之前便已经下了,祝云瑄第一日重新上朝便特地叫人当众再宣读一遍,震慑之意不言而喻。
群臣跪拜在地山呼万岁,高坐在御座之上的祝云瑄岿然不动,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成了这天下之主,再没人敢轻视于他。
朝会结束后,内阁和吏部、兵部官员被留下,商议擢升人员填补空缺一事,祝云瑄在纸上勾划着名字,立在下头的一众官员心思各异,几番想开口,到后头都怏怏闭了嘴。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曾与梁祯有过暗中的往来,皇帝没清算他们已是网开一面,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再冒出头来惹之不快。
祝云瑄自然知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朝堂之中,与梁祯有过勾结的官员绝不仅仅只有那几个被他处理掉的武将,他也只能杀鸡儆猴,总不好将人都赶尽杀绝了,再引得朝局动荡。如今也只能尽快培植忠心于自己的势力,再将那些不臣之人逐个剔除就是了。
待到一众官员退下,在外头候了许久的大理寺卿才单独进来禀报,一日时间,他便把祝云瑄要他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买通狱丞在牢中对梁祯动私刑的是那位已经被革爵了的显王,他人虽没了王爵,毕竟还是近支宗室,总还有那么一份体面在,要做到这些并不难。
祝云瑄皱了皱眉,冷声道:“曾有人与朕提起过,从前的显王府与安乐侯府往来密切,你且去查一查,看看他们之间是否当真有什么牵扯不清之事。”
“臣领旨。”大理寺卿心中惴惴,那曾经的安乐侯府可都是逆王梁祯的家人,后头没了爵位全家都被梁祯接去了庄子上,这次因被梁祯牵连俱被充为官奴了。敢情陛下这是要将那革了王爵还不安分的显王当做梁祯的同党,给彻底料理了。
曾经软弱可欺,谁都不屑一顾的皇帝,终于真正开始露出了他的爪牙。
交代完了事情,祝云瑄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疲惫地靠进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几个小太监在大殿一侧做打扫,当中一个举着捡到的东西,过来小声请示高安。高安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是一串佛珠,看着并不值几个钱,也不是祝云瑄的东西。
听到动静,祝云瑄重新睁开了眼睛,觑向他们,淡声问道:“怎么了?”
高安将佛珠递过去给他看,祝云瑄微怔,那是梁祯不离手的东西,他曾经与自己提过,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祝云瑄将东西接过去,握在手心里下意识地摩挲着,眸色微沉:“……在哪捡到的?”
那小太监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方才做打扫,在坐榻下捡到的。”
祝云瑄轻抿了抿唇,没有再问。
梁祯从前送给他的东西都在他们屡次的争吵中摔碎了、没了,如今他人走了,留下的却只有这一串不起眼的佛珠。
长久的沉默后,祝云瑄将之挂到案头的一件摆件上,静静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
半月后。
烟雨蒙蒙,已近黄昏,马队停在客栈外头,立刻便有小厮迎了出来招呼。
梁祯从马上下来,跟着的家丁告诉他这是这个镇上最好的客栈,今夜他们就住这里了,明日再往前走,过了江,便是江南的地界。
梁祯不置可否,没有多问,抬脚走了进去。
家丁去与客栈掌柜开房间,原本想要个单独的院子,可不凑巧,最后一间院子一个时辰前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上房却还有几间,问他们要不要。
梁祯进门之后便在一楼大堂里随意捡了张桌子坐下,跑堂的给他奉来了热茶。这个镇子大,离江南又近,南来北往的人很多,客栈生意很是火爆。正值饭点,大堂里坐了不少人,操着天南海北的方言闲聊唠嗑,很是热闹。
梁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就听离他最近的一桌似乎是北方来的商人,正在说着这段时日轰动整个大衍的逆王被诛案。
“这位异姓王也才二十有四,真真是年轻有为,两年之前还是他一力将当今陛下推上的帝位,可惜为人过于张扬了,碍了皇帝的眼,这不就倒霉了。”
“我听人说,京城里一直有传言这位异姓王是先帝那啥……私生子,要不怎能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又得封异姓王,可这没过明路的就是没用,到头来还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天家的事,当真是啧啧……”
“可不是,我也听人说过,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先帝喜欢极了这个私生子,可再喜欢他毕竟不跟先帝一个姓啊,这先帝一去,新任皇帝哪能容得下他,拥立有功都没用,命都没了也当真是叫人唏嘘。”
“可说到底他也是自找的,谁叫他拥兵自重,试图劫持软禁皇帝,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这些商人十分大胆,大概是因为此处天高皇帝远,才叫他们议论起朝堂之事甚至皇帝私事,言语间这般毫无顾忌。
听到最后,梁祯晃着茶杯,轻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
家丁过来将掌柜说的告诉梁祯,问他是留下来还是换一间客栈。
梁祯淡道:“就住这吧,反正都到这里了,谁还会认得出我这那传闻中已经伏诛了的人。”
从楼梯上去,上房在客栈的三楼,房间尚算干净,梁祯踱至窗边,打开了一半的窗户,晃眼朝外头看去,后头都是纵横排开的单独的院子,最远的一处院落进进出出的有不少人正在忙碌着,还有官兵打扮的人把守着。
他轻眯起眼睛,看了片刻,叫了个人进来,吩咐道:“去那处看看,是谁下榻在那边。”
“诺。”
一刻钟后,梁祯派去的人去而复返,禀告与他:“是定国公带着家眷,他们也是大约半个月前启程离京回南边的,我等脚程快一些,正赶上了。”
“定国公……”梁祯低声喃喃,若有所思,“为何他们没有住在驿站里?”
“此处最近的驿站并不在这个镇子里,许是住这里方便吧。”
梁祯依旧立在窗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灯火阑珊的院落,半晌之后,再次吩咐道:“再去打探清楚,他们一共带了几个……孩子,小心一些,别叫人发现了。”
“诺。”
家丁领命离开,梁祯的手按在窗棱上,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
那日祝云瑄在狱中说的,他辨不出真假,可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是假的,他也不想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