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药酒一起进入温别玉体内的,是俞适野手掌的温度。温度是烫的,这烫甚至掩盖了那些微的痛楚。
“不痛。”温别玉仔细感觉片刻,突然出声说了句话。
“这证明我技巧还不错,没有弄痛你。”
温别玉扭头看了俞适野一眼,眼中似乎包含着些许沉思,接着,他扭回脑袋,自言自语:“难道学生时代的我这么没有技巧?所以才让你在涂药酒的过程中一直大呼小叫?”
俞适野下意识地瞥了下自己的膝盖。自窗口中落下来的月光洒在他的腿上,像面镜子,回忆在里头水似地流淌过去。
学生时代,有一次他打篮球磕着了腿,磕的时候没有感觉,下了球场掀开裤子一看,膝盖连同下边的半个小腿都是青色的,当时可把温别玉吓坏了,马上跑去药店,替他买了跌打油过来……
“其实不痛。”俞适野出神一会,坦诚告诉温别玉,“就是想让你多啾啾我而已。”
这句话引得温别玉转过身。
两人是盘坐着上药的,俞适野突然看见前方的人转回来,他赶紧礼貌地向后躲避,没想到本来就坐得不是很正的他身体再歪,立刻重心不稳得倒在了榻榻米上,忙乱之中,还引得温别玉也倒了下来。
温别玉赶紧伸手,撑住自己,但他一不小心用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当下疼得紧皱了眉头。
俞适野的双手本来是规规矩矩放在床上的,这一刻他忽然抬起了手,揽住温别玉的腰,先把人稍稍托起,让那只受伤的手远离榻榻米,再把人放下去,就放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脸贴着脸躺了片刻,温别玉把自己撑起来。
“一不小心。”
“没事……在揉淤青这件事情上,我们总是比较会出状况的。”俞适野说,“上一回你给我揉到一半,不是还一不小心把药油揉到自己眼睛里?”
“那是因为你全程在哼哼唧唧,我心里担心,才俯身仔细观察的。”温别玉没好气说,“谁想到——”
谁能想到呢。
温别玉涂着涂着,一不小心把药油碰到了眼睛的位置,当下辣得直抽气。
俞适野也顾不上打闹玩笑,赶紧找出湿纸巾,擦拭温别玉的眼角,那地方皮肤嫩,只擦了两下,就红了起来,像飞了道胭脂上去。其时,温别玉又眨了下眼睛。
闭合之间,眼睛里被药油辣出了的薄雾雾气聚拢,凝成水珠,沾湿眼尾。
这是温别玉眼旁的痕迹,也是俞适野心上的痕迹。
他向前,亲了这一处,把那些揪心的痕迹抹除掉。
他霸道表示:“你不可以哭,你哭了我会心疼。”
温别玉大概有些想笑,浅浅的笑意荡开来,像池塘里的涟漪,堤岸旁的微风:“好啊。”
俞适野看着又忍不住有点想要欺负人,于是凑过去,在对方耳旁悄悄说:“在床上的时候除外,那是可以哭的。”
温别玉的眼尾更红了,好像胭脂之上,又叠了一层青涩羞窘。
从那以后,温别玉果然再也没有哭过了,就算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也没看见过温别玉的眼泪,在承诺自己这件事情上,对方总是做得很好,超出自己预期的好……
当时的他还不明白,有时候不哭比哭更难受。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叫过去的自己,在这些可笑的要求之后再加一句——
“如果你哭了,也没有关系,我来做那个吻干你眼泪的人。”
这些事情真像是上辈子的事。
俞适野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吹散迷雾的风,将过去的画面统统吹开。
吹散了过去的画面,吹不散脑海中的些许遗憾。
他把温别玉扶起来,自己也坐好,正打算继续为温别玉涂药酒,前边的人突然出了声。
“我有点累了。”
俞适野愣了下:“你要早点睡觉吗?”
“嗯。”温别玉又说,“还有些别的要和你商量。”
俞适野打起精神:“你说。”
温别玉看着俞适野,他从那一声虚浮的呼气声里发现了俞适野难过的情绪,可俞适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好的?
温别玉仔细回想了两人的相处,依然没有发现端倪,无从进行分析。重逢以后,俞适野总是不动声色,将所有的情绪藏在重重冰川之下,再在上面遍植花木以做掩饰,不愿意让人任何人看透。
……这些都无所谓,温别玉可以接受,也早有预备。
可当从那些无数的掩饰里发现俞适野的悲伤和难过,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点空,好像一直悄悄收藏在里边的某些东西正汩汩往外泄,拦也拦不住。
温别玉沉默一会,开了口,都没有注意自己语气软了一些,好像在哄人:“累了,接下去不想再处理工作方面的事情,只想四处玩玩,俞适野,要不然……”
他仿佛不经意地建议。
“我们接下去就别管其他,好好在日本旅游一趟,放松放松吧。”
“……你这个提议让人有点措不及防。”
“还准备工作?”
“还是旅游好。”俞适野万分赞成温别玉的建议。
***
敲定了接下去的方向,两人也是真累了,没再说话,简单洗漱之后,各自寻着被褥,躺了下去。
床头正对窗户,抬眼一看,看见漆黑的夜空里,亮起了个窄得像把钩的月亮,钩着这黯然失意的夜,长长久久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