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赵辅接着道:“天降祥瑞,庇佑大宋,这是两个月前这帮废物说的。如今,他们便是给朕看了这样一场天大的祥瑞!景则,你可愿替朕去刺州一趟。”
唐慎心中一惊,瞬间千思万绪,全然不知赵辅是什么意思。但他表面上却只是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臣惶恐。臣身为起居郎,担的是记录陛下起居的差事。”
“景则不愿?”
唐慎手指颤抖,万千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百种回答也在他的心里一一掠过。接着,他抬起头,用惊惶担忧的双眼望着赵辅,语气却十分坚定:“臣愿为陛下分忧!”
赵辅用包容温和的目光看着唐慎,微笑道:“那景则明日便与纪知等人一起去吧。”
唐慎捏紧手指,道:“臣领命。”
唐慎离开登仙台,行色匆匆,神情不定。而在他走后,赵辅站在三层楼阁上,遥望皇宫景象,表情淡漠,刚才和唐慎说话时的和蔼笑容此刻消失不见。
唐慎回到衙门,左思右想,仍旧无法摸透赵辅的心思。
纪知等官员是早朝上由中书省几位相公定好,要去刺州的监察使。而赵辅,如今要他加入其中,成为监察使中的一员,还要他每隔三日写密报回京,叙述刺州的事。
“……他是要我,做他的耳目。”唐慎得出结论。
唐慎不知道赵辅为什么会将这种责任放在他的身上。
如果说要找人从刺州寄回密报,赵辅应当选个他自己信任的心腹。而巧得很,上个月大理寺少卿苏温允作为巡查使,去了刺州,至今未归,他才是最好的人选。可赵辅又找唐慎去,一个字没提苏温允的事。
赵辅和苏温允君臣离心了?
赵辅不信任苏温允?
赵辅这次让他去刺州,为的到底是调查荆河事件,还是调查苏温允?
一座布满迷雾的城池挡在唐慎眼前,他退而不得,被赵辅一推,进入其中。
良久,唐慎吐出一口浊气。
“莫闻,莫问……王子丰,难道你当时就已经预见今日的情景?”想了想,唐慎又觉得不可能,他自嘲地笑了笑。哪怕王子丰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半个月后一场大雨,冲垮荆河的桥梁。
王溱还在幽州,没有回京。唐慎哪怕想找他询问答案,都没有办法。
但是王溱说:莫闻,莫问。
“去刺州这事已经没有退路,这并非我自己能选择。但是去了后……莫闻,莫问。”
第二日,监察御史纪知率领一众官员,离京北上,前往刺州。
沿途,他们并没有路过被冲垮的那座荆河桥梁,他们饶了路,直接抵达刺州。到刺州城门下时,刺州府尹、同判和各级官员,以及工部、吏部、兵部等在刺州当差修建官道的官员,都在城门口等着。
官员的最前方,是工部右侍郎谢诚和户部左侍郎徐令厚。而在他们的身边,大理寺少卿、刺州巡查使苏温允身穿深红官袍,陪同站着。苏温允抬起眼,扫视整个监察使团队。忽然他看到人群中的唐慎,潋滟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又很快移开视线。
刺州城下,谢诚与徐令厚上前一步,道:“下官谢诚/徐令厚,见过监察使大人。”
第59章
谢诚和徐令厚是三品侍郎官, 纪知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 往日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肃整朝仪, 听上去威风凛凛,却只是个六品官,比唐慎都低一个品阶。但是如今在整个刺州城, 没人敢低看纪知。
他是皇帝钦点的监察使,在荆河桥塌事件结束前,刺州所有官员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监察使团进了刺州城后, 没有往其他地方走, 径直来到刺州府尹衙门。
纪知是个长相严肃、坚毅冷酷的中年男人,御史台的官虽然品阶低, 在朝中却天不怕地不怕,因为他们直属于皇帝, 只听皇帝一人号令。除了皇帝,谁都不能要他们的命。
进入府尹衙门, 纪知当仁不让地坐到上座。
纪知扫视四周,语气冷酷:“各位大人,下官奉圣上的旨意来刺州, 想来诸位也知道我们此行的来意。荆河大雨, 冲垮桥梁,工匠、官员遇难近百人,圣上龙颜大怒。若是想随意搪塞,绝无可能。接下来几日还请各位大人给予配合,咱们方便行事。”
众人道:“是。”
很快, 纪知便将监察使团里的官员分了两批。一批留在刺州城,一批随他前往荆河,勘探现场情况。唐慎就被他留在刺州。
死了近百人,这不仅仅因为天灾,更是因为人祸。
出事后,负责修建荆河桥梁的官员立刻被抓了起来,关进监牢。与本次事件有关的工匠也都抓进了监狱。工部右侍郎谢诚带监察使团来到刺州大牢,由监察使选了几个官员、工匠,提到衙门去问话。
一整天下来,刺州大牢里的官员、工匠,全部被带到衙门问过话。
唐慎跟着监察使团来到监牢,只见那些官员被摘了官帽,身上的官袍也都是泥。他们形容消瘦,十分狼狈,可大多三四个人共用一个监牢,看精神还算不错。但那些工匠就被粗暴地全部扔进了一个监牢,二十多人挤在又臭又脏的牢房里。现在又是炎热的夏天,有工匠被提到衙门问话时,神情呆滞,连话都说不出口。
犯了事的官员和犯了事的工匠,从来不可能拥有同样的待遇。
唐慎坐在衙门中,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然而他的视线缓缓转向大堂中,看向那个坐在次座的工部右侍郎谢诚。
犯了事的官员中,官职最大的,就是谢诚!可他并未被关进监牢,而是坐在这里接待监察使团,审问这些犯官。
这就是官场啊!
唐慎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偶有记录。一天下来,他也大致搞清楚了荆河大雨的事情经过。
四月初,官员和工匠来到刺州,准备修建官道。四月下旬,他们先到荆河,开始修建这座桥梁。因为这座桥是最难修的,所以谢诚准备花费半年时间,先将这座桥修好,然后再以这座桥为中心,直通南北,把官道修建起来。
先难后易,谢诚的想法是没错的,可谁能想到修到一半的桥竟然被大雨冲垮了!
这次事件最大的原因,就是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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